落所在地的津凡镇重又兴旺了起来。

此时是正月，街头巷尾偶尔传来零零星星的炮竹声。

老人们吃过早饭忙过一阵，趁着日头暖和，搬了小马扎出来，三三两两坐着晒太阳，絮絮叨叨地说着瑞雪兆丰年。

小集市中茶摊的说书人激昂慷慨，抑扬顿挫地说着：“……顿时魔气滚滚，遮天蔽日……”

几个半大小子在茶摊外探头探脑，紧张地听着。

路过的行人看了一眼茶摊外边条桌上的募捐钱箱，停下脚步，摸索着掏出几枚铜板，投了进去，又匆匆离开。

附近小摊上闲下来凑在一起晒太阳边唠家常边做点小活计的老人们忽地一致向行人道了声谢，行人慌忙停下脚步，摆了摆手说不敢当，又躬身祝老人新春如意，阖家安康，才又继续赶路。

一个老人喜气洋洋地说道：“今年，今年庙就该建成了。”

“就是金身还差点……”

“你们听说没有？”一个老人神神秘秘说道：“今年後山的梅花开得特别好，那一带据说是当年神魔大战打得最厉害的地方。”

“可不是嘛，那边的山都劈落了一块堵了河，连康河都改道了不是？”

有老人忧心忡忡地问道：“你们说那梅花会不会有古怪？”

听说书的孩子们注意力都转到了老人身上，听了许多遍的说书可哪有新鲜事吸引人。

“没有没有，咱这一点怪事也没有。”一个老人连忙摆手，言之凿凿地说：“一定是花神下界来了。绿云娘娘是掌管兰花的花神，如今陨落了，上天是派了新的花神下来看顾我们呢，这位定是梅花花神。”

孩子们互相对视，都从同伴眼中看到了惊喜，“後山有神仙。”他们兴奋地小声嘀咕起来，“可是我们上不去那山啊。”

“我们快去告诉二丫姐姐，她肯定能上去。”

“对对对，快走快走。”

“你们去哪里？”一老人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嚷着：“我们去武馆玩。”

这一句成功把老人们的话题带了过去，“武馆出事了，你们都听说了吧？”

“哎呦造孽呢！一天一夜了还没醒过来呢。”

“唉，谁说不是。话说回来，也没看出那孩子还是个痴情的，一声不吭，说殉情就殉情了。”

“李家丫头前一日小轿送进去，第二日就躺着抬出来了。太惨了，那孩子一听说，整个人就不好了……”

“李大真不是个东西，那，”老人却不敢直说，只抬抬下巴，心照不宣地说着：“那一家哪里是什麽好去处。”

“那李大连尸身都没去收……”老人叹了口气，“唉，不说了，这事……唉。”

“我刚才出门还遇上二丫又去求郎中了……”

“我看也只有神仙能救了……”

老人们说话的时间，孩子们已跑到了武馆，轻车熟路地从後院小门溜了进去，一路小跑着一边小声喊道：“二丫姐姐。”

喊了许久不见有人回应，孩子们站在小院里面面相觑。正不知该怎麽办的时候，二丫却从小门走了进来。

一个孩子先冲了过去，急急说道：“二丫姐姐！後山有神仙。”

“对，大坚哥哥有救了。”

二丫眼睛亮了亮，又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我阿爷之前说过，山顶不知道什麽时候多了间屋子，但是从来没看见有人，一定就是神仙的家。”

“王奶奶才说的，是梅花花神来了。”

“能把房子建在山顶的，不是神仙也是修士。”

“修士也能救大坚哥哥吧？”

二丫抿了抿嘴，郎中说的造化，这就是造化了吧？她看了一眼天色，说：“我现在就上山，如果我阿娘有什麽要跑腿的，你们帮我一下。”

孩子们异口同声答道，“好。”

二丫也不耽搁了，转身就要跑，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急急折返跑去了厨房，一阵响动後便看见她提了个篮子装了些果品糕点香烛。

连日的风雪是半夜才停歇的，出了镇子，路便不好走了，野外不像镇子里有人扫雪，未化的积雪被路人踩踏过後，变得坑坑洼洼的。

二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很快鞋子就湿透了，冰冷刺骨。好在她自小习武，咬牙再走了一段路，身体反倒渐渐暖起来。今日的阳光十分明媚，晒得她心头的阴霾一点点散开，她望着前头的高山，心底渐渐升腾起希望，她的速度也因此快了起来。

日头渐渐升高，眼看就是正午。二丫在山腰找了个向阳的树桩坐了下来，篮子里有块饼子，是她的午餐。

她吃得有些急，很快就噎住了，胸口一阵急痛，豆大的泪珠滚落出来，她手忙脚乱扒拉了一处乾净的积雪，团了团送进嘴里。待她缓过来後，眼泪却怎麽也止不住了，积攒许久的情绪仿佛找到了突破口，藉机蜂拥而出。

她想，萍姐姐做不成自己的嫂嫂了，也已经永远回不来了，说不定还要变成孤魂野鬼。阿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爹爹和阿娘一夜之间头发都变得灰白了。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明明萍姐姐嫁衣都做好了，再过两个月就进门了。都是阿兄，怎麽萍姐姐的阿兄这麽狠心呢……

哭声渐渐弱下来，她伸手抹干眼泪，重新捡起没吃完的饼子吃了起来。阿兄已经倒下了，她不能倒，她还要扛起这个家来。

剩下的山路十分难走，她滑落了好几次，简直废了半条命才终於登上山顶。一抬头满眼尽是鲜艳的梅花，她震惊得忘了呼吸。

回过神来後，她紧紧挎着变形的篮子，焦急地找起花神来。

山顶的积雪极厚，一脚踩下去便陷到了小腿，山风呼呼，她艰难地挪动脚步，一边四处张望，本也没指望一眼能找到神仙，可当真看不见任何人时，她的心也慌了。

屋子！她心下重新燃起希望，神仙也许在里面。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一棵梅树下竟然坐着一个人。她想，有人和她一样上山来求神吗？看样子是没能找到神仙？

二丫再细看了一眼，那人坐在树下雪堆里，头顶肩膀都覆盖着积雪，脸色苍白。她顿时心里大叫不好，急得飞扑过去，这麽冷的天穿得这麽轻薄，怕是冻僵了。

那人正是水苏。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身心仍然疲惫不堪，想来也没有多久。但身边不寻常的动静，将他从沉睡中惊醒过来。

二丫只见眼前冰雕似的人，俊美无比，长长的睫毛上结满细小的冰晶，尽管脸色苍白，嘴唇却仍是红润的。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太好了，真的有神仙。

水苏听见一阵急促的心跳声，他的心倏忽一紧，随即睁开了双眼。

二丫还未靠近，就看见眼前神仙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起初像夏日的清泉，波光潋滟，转眼之间便成了冬日的坚冰，毫无生气。她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他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却觉得浑身血液都结成了冰。随後，她看着他又阖上双眼。

二丫却读懂了那眼神里蕴含着的巨大失望。因为她见过，在她阿兄的眼里，再後来，那眼神变成了绝望……她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从来没有设想过，如果求神时神仙也有难事又该怎麽办。

水苏只听见那女孩哭了一阵，然後窸窸窣窣的取出篮子里的东西。他满心疲惫，只怕她备了香烛，若受了，还得听听她的心愿。他转念一想，那便听一听吧，若是不难就替她实现了，权当积德。他现下，正十分缺德，嗯，功德的德。

他等了等，果然闻见香烛气息。却久久都没听见她许愿。正觉得奇怪，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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