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六十六岁了，也是太宗朝的老臣，难得的是个不给皇帝使绊子的，所以最近升了中书令，成了宰相。

许敬宗听闻，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陛下，古时献俘，皆献俘于天子，既然是献给太宗皇帝的，在昭陵行刑也是一样。”

李善又问：

“那朕要是邀请各番邦使臣，和长安城的大臣们都去观刑呢，合不合适？”

许敬宗迟疑了一瞬：“这……陛下也要亲临？那……昭陵要容纳那么多人，以哪种礼法安排合适呢。”

他倒是从不会跟皇帝说不行，一边捻着胡子做冥思苦想的样子，一边抛出了问题。

武柔瞧出了他为难，适时地出声问：

“那去太庙呢？太庙也供奉着太宗皇帝的神位，常年祭祀大典，大臣们也都参加，不怕难安排，就是不知道，在太庙杀人合适吗？”

许敬宗听闻，立时眼睛便亮了，笑眯眯地拱手道：

“皇后娘娘英明，太庙供奉着太宗皇帝，让阿史那贺鲁对着太宗皇帝的神位磕头赔罪，也是一样。再说，古时祭祀本就有人祭，杀了那叛国奸臣告慰先帝，本就合乎常理。”

李善听闻，直接高兴地拍了板：

“好，就这么办！传令礼部，抓紧筹备。”

……

……

显庆三年春祭，帝后带着文武百官和各藩国使臣，前往太庙举行祭祀大典，常规祭祀完毕，百官侍立道旁，苏定方一身戎装铠甲，单手押着五花大绑的贺鲁走了过来，在太庙的大殿门口，高阶之下跪下。

大殿六扇大门大开，里面供奉着大唐的几位先帝，而太宗皇帝的巨幅画像便在正中，殿中香火缭绕，好似魂灵。

贺鲁被按到在地上的一瞬间，抬头扫了一眼在庙门前，高阶之上等候的年轻帝后。

他只在新帝登基的时候，前来参拜的时候见过李善一面。

那个时候小皇帝将将二十出头，头上戴着白孝，一头乌黑柔顺的黑发，衬得那面皮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一看就是娇养在深宫没吃过苦的。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小皇帝虚扶他起来，两个眼睛通红，很是客气，连说话声音都柔柔弱弱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他们突厥人最重英雄，李世民在世时也就罢了，他心服口服，可是他这个娇气的儿子凭什么让他叩拜？

于是，他觉得机会来了，便鼓动身边的突厥人，在西川都护府起兵，叛了唐。

七八年过去了，他败了，又回到了长安，当年的小皇帝已经三十出头。

虽然看着还是那般弱，但是已经有了胡子，一身黑色的皇帝盛装，更多了几分沉稳和威严。

没关系，听闻这个小皇帝特别心软，于是他开始了表演：

“天可汗，我贺鲁前来谢罪了，我是罪人，我不该辜负盛恩！想当年我败于大唐，本该被杀，天可汗心胸如天空一般广阔，不仅不杀我，还让我做都护府的都护，继续统领我的部族……年轻的皇帝陛下，我是一时糊涂，因为向往草原上的自由，被恶鬼侵食了灵魂，我知道错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先是将跟太宗皇帝有关的事迹都说了一遍，越说越动情，说到后来竟惹得些许老臣和番邦使臣都想起了往事，跟着掉眼泪。

李善听着别人讲述自己的父皇，心中自然也跟着牵动，更何况那人还带着真情实感，极尽夸赞。

他正沉浸在对父皇的缅怀中呢，眼眶微红，神思恍惚，就听旁边武柔小声地对他说：

“到底是能煽动着底下人跟着造反的，这口才就是不一样，可是你看他那个眼神，跟喂不熟的鹰似的，明显在说你等我缓缓，我还能再来一次。”

李善听闻，立时清明了许多，看向正在磕头求饶的贺鲁，正好看见他抬眼观察自己表情的那一刻。

武柔说得对，他那个眼神，就像是熬了一半儿的鹰，恐惧是真恐惧，瑟瑟发抖，但……依旧不服。

帝冠冕旒下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他拔高了音量温声说：

“那便……再饶你一命。”

语气掷地有声，竖耳倾听的群臣先是一静，紧接着就是震惊的讨论声，嗡嗡作响。

武柔瞟了一眼阶下，见没人注意自己，便轻轻的拉了一下李善的衣袖，小声说：

“你明知道他心怀叵测，怎么还答应了？”

李善对着她笑了笑，随即对着所有人说：

“朕知道，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将你抓来，又弄了个这么盛大的献俘仪式，最后却不杀了，恐怕会有人说朕做决定太随便。

可是，你看看你，白发一大把，说了几件往事，便将人说得掉泪，杀了你，也会有人觉得朕太过无情。”

他顿了顿，将宽大的袖子背在了身后，微微仰着下巴望着天，从容地说：

“你当年年轻力壮，父皇都敢放了你，并倚以重任。如今你已垂垂老矣，朕还年轻，大唐基业也越发稳固，留你一命，又有什么要紧？”

他说着，将目光又转到了贺鲁的身上，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却随意地说：

“贺鲁，你既然对太宗皇帝愧疚颇多，便留你给太宗皇帝守陵吧……尽量活得久些，看看你的突厥部族，如何一步步地，真正成为我大唐的子民。”

他最后一句话，像是一击重锤，砸在了贺鲁的心上，让贺鲁瞬间如堕深渊，眼神失去了光彩。

皇帝抬手，轻轻牵起了皇后的手，庄重地走下了玉石长阶，在帝后起驾的奏乐声中，群臣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从贺鲁的身旁走过。

苏定方先一步将贺鲁拽到一旁，才发现这人失了来时的精气神，像死人一样沉。

他看着帝后远离的背影，心中又欣慰又自豪，舒心地叹了一口气。

武柔一边走一边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又看了看牵着自己手的人，脸上露出了明艳动人的笑。

后来，贺鲁自然也没有长寿，替太宗皇帝守陵的第四年，便黯然身死。皇帝下令，让他葬在了老突厥首领，颉利可汗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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