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遁形。接连三道劫雷捱下来，拼杀在前的众妖们亦品出不对。白英文竹忙暂离前线，回来看顾。

阿花面朝下，无声无息地倒在泥泞中，湿发卷缠烂泥。白英文竹七手八脚将她翻转过来，擦净泥污，方露出一张容色惨败的脸。牙关紧闭，双目紧阖，推摇不醒，呼名不应，好容易将半截软身子扶坐起，脑袋连脖子直向后折，口鼻眼耳渐渐沁出血色来。文竹忙搭手摸脉，阿花体内妖息横冲直撞，一时半会难以复原。那厢玉应缇速战速决，破开一条血路。眼见阿花一倒，再难抵抗。

两位虎妖胸中已存死志，正预备搏命，忽而半空铮然声响，抬头观瞧，只见一只竹节金锏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板板整整插在玉应缇足下。

再进半分，这只脚便废了。

“正愁杀不得你，不想今日自己送上门。”錞于揩一把雨水，冷笑道，“阿花丫头年纪小，要打，先和我这老的过几手。”

玉应缇只觉无趣，凡人、修士、各路大妖小妖，个个宁肯拼命也要拦他一头——他爱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么？指尖林寂的血尚未干涸，哭声吵得耳痛。他早失却耐性，起身就要抢人。

用凡人的话说——老錞于岂是吃素的？

天际雷声隐隐，黑云浓布。数道银白光圈瞬间浮现，玉应缇本就带伤，这会子心急如焚，躲过其一，躲不过二三。錞于内力霸道刚猛，三下五除二将玉应缇压得没有还手之力。

“老东西还敢拦路！”玉应缇气极，厉声怒喝，“阿花被雷劈倒就再没起来，你看不见？她若没命，我屠尽你们全族尚且不足！”

錞于这才慢慢抬眼，昏黄的独眼刺出一把尖刀：“你若不曾为害苍生，她何至于五百岁渡九道天雷。”

玉应缇根本不理睬他，錞于再抬手，顿时丛林呼啸，山峦欺迫，天空凝结团云，阴沉沉地朝顶心压来。玉应缇身上几处重伤溃破，一阵一阵头昏目眩：“你让我见见她，我们用鲛人石定过亲的……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死了她也不能活。”

“虎族一身一命，从不依托旁人，苟且偷生。”錞于咬牙道，“先前我的女儿死在你手里，这次绝不让你得逞！”

双方都动了杀意，錞于修为高深，法力精纯，搬山填海虚实交加，玉应缇身形如风，招招直击要害，半空中爆起火花。谁敢挡路，来一个杀一个——他亲手捏碎林寂的脖子，他没挣动几下就断了气，像条没骨头的死虫。

黑袍血痕氤氲，先时那几处创口一直不曾愈合，加之方才与众妖斗法，致使魔气流失得厉害。錞于招式狠辣，意在毁他根本。他尚有余力对抗，人身却快要维持不住。眼见大块黑色腐肉纷纷剥落而下，錞于杀到近前，却见玉应缇身形忽地一闪，化为烟尘无影无踪。

青岚目力敏锐，挥手数片羽翎朝山下打去，绽开一连串血花，打中的却是同袍尸体。一只狼妖刚刚断气，热血犹温，几息间尸体却被黑雾沁透，随后快速萎缩坍塌，被一副看不见的口齿吞吃殆尽。狼眼脱出眼眶，狼皮干枯翻卷，毛皮之下骨殖块块分明。

一声怒嚎痛彻肺腑，青岚如流星般俯冲落地，死死拖抱狼王巨大身躯。“别去，别去！你打不过他的，焚风我求求你……”

一双双惊恐眼睛，倒映出一具具枯干妖兽尸身。玉应缇身受重伤，居然行此盗骨吸髓的勾当！黑气自尸体孔窍钻进钻出，如入无人之境。素闻魔种行事乖僻狠戾，此等生啖血肉之残暴行径，亲眼目睹更是另一重心惊胆颤。

族亲命殒，尸身见辱，焚风怎能甘心咽下这口恶气！当时背毛炸起，獠牙尽出，灼热吐息将青岚背后披羽烧黑一片。怎奈屋漏偏逢连夜雨，又一道天雷降下，正正劈在阿花天灵盖上。

惊哭声中，木香擎着弓箭跳上崖顶，觑得亲切，数箭连发，正中玉应缇附身妖尸九窍。他从孔窍出入，她便用箭封死，教他有来无回。此番鏖战太久，她带来的箭一早用光。箭杆是狼族帮忙削的，箭羽是问羽族借的，箭镞打上她的妖力，多少能抵挡一阵子。她瞧得出来，这只妖兽军队草草聚成，各自的心眼搁在腔子里，并不如何亲近坦诚，况且受雷劫的还是虎妖，有顾虑实属正常。趁着錞于动手，她合百家之力赶制弓箭，以做表率——大胆动手，无须顾及亲疏远近。既然穷尽手段无法抵挡天雷，不如暂且振奋精神，对抗玉应缇才是正理。

木香用力拍打脸皮，深深吸了口满是血腥的雨水潮气，从箭囊中掏出一大把箭。

“准备好了？”木香拍了拍她满脸泪痕的小帮手，小黑老虎才刚目送阿花被几位虎妖抬走治伤，眼眶红红的。

木香把她同胞兄弟木蓝指给他看：“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如果找不到，就找地方躲起来，等安全再跑。”

“我才不躲！”毛毛倔强地抹抹眼睛，拉开阿花给他做的小弓，“我不怕死，死也不当逃兵。”

“好小子。”木香揉揉他头顶绒毛，弯弓搭箭，沉声道，“我指哪里，你射哪里。射得准，能救你阿花姐姐半条命。”

苍穹晦暗无光，倾盆骤雨之中长箭如流星，一举将黑气鼓胀的妖尸钉回原处。

“我们也来帮忙！”季青梧精神一振，招呼尚能行动的弟子们快速修补阵法，九天聚灵大阵眼看就要补完，远方轰然震起怒喝。

“住手！”

陵山派的弟子们惊愕抬头，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现任陵山派掌门邱子宁，一大队弟子紧随其后。秦知月被反剪双手，押在几位人高马大弟子脚下，随身佩剑不知所踪。

陵山派声势浩大，玉应缇吸足血肉，少不得也停了一停。邱子宁显然是远远望见林寂倒在地上一动未动，落下云头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剑都来不及入鞘。他大张旗鼓身先士卒，诸多拥趸更是一鼓作气冲进来捣乱。阵法最后一笔不曾补完，阵眼闪烁几回，渐渐黯淡。

白补了。

季青梧等人与邱子宁一派不睦已久，见师叔临阵倒戈，当时举剑便砍。不想邱子宁身后众人一哄而上，生擒不少她们阵营的弟子们。九根妖箭被邱子宁拦腰斩断，黑气脱出封印，复又落地，再聚为人。

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什么道理？在场亲眼目睹的，不论人妖皆愣住了。季青梧生受邱子宁一掌仍不愿退却，拼命挣扎不肯就范。邱子宁倒不把她放在眼里，转而抱起了无生机的林寂，一路膝行至魔尊足下，十足认贼作父谄媚相。

“这人什么来头？”

“穿跟季姐姐一样的衣服还打季姐姐，一定是坏人。”

“嘘，你听，求大黑袍救他师弟呢。鼻涕一把泪一把，看来没少替他干缺德事。”大妖小妖躲起来咬耳朵。

嘿呀大哥弃明投暗就算了，账头都不对一对吗！你师弟就是他一掌拍死的啊！

青岚目瞪口呆，木香头痛欲裂，季青梧面如金纸。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内斗可不是好兆头。

玉应缇点了点唇边一抹血红，他吸足血肉精华，模样十分骇人。面色惨白，双瞳漆黑，不见半点白睛，恍恍然饿鬼修罗，魔种降世。

“滚。”他轻声吐字，长甲擒住邱子宁头顶，只一下扎透天灵盖，红红白白喷得满地。邱子宁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倒了下去，血水转眼间被大雨冲刷殆尽。

雷声轰鸣里，阿花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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