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眼皮：“先皇于我亦师亦君，恩深似海，他当时只是可怜我早早失了父亲罢了。”

“是吗，那他为何不可怜我早早失了母亲？”

裴允信一时语塞，苏祁母妃不受重视，积郁成疾早早亡故，他少时性格柔懦并不受父亲喜欢，在一众皇子之中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侯爷不必紧张，朕只是想说即便皇兄给朕如此难堪，郾王也不能倒，因为不是时候。”他顿了一下，“林相深谙兔死狗烹的道理，知道一家独大势必盛极而亡，朕何尝不知他在玩弄帝王之心。”

刚刚浮现在裴允信眼前的那个柔懦少年消失的杳无踪迹，或者根本就不存在过。

苏祁其实一直什么都明白，裴允信微微颔首：“臣知陛下能勘破人心更有独见之明。”

“独见之明？朕的独见侯爷从不苟同，就像三哥不认可我是父皇的儿子一样，侯爷也是这样想的。”他的语气依然延续着温和，甚至更多了一点礼让，“认为朕阴狠诡诈，杀妻灭子，不配为君。”

“陛下！”裴允信跪了下来，“臣没有此意，臣只是觉得说时过境迁，斯人已逝，该放下的理应放在，不必再执着了。”

“裴卿放下了吗？抚宁侯的豁达疏离时刻都在提醒着朕，你不愿意也不屑于来辅佐朕，你甚至都不惜违背对父皇的承诺---对他的后代子孙披肝沥胆，竭智尽忠！”他的语气依然平缓但却失了温度，犹如慢慢冻住的河面。

“如果不是为了新政国本，仓廪民生，抚宁侯应该是打算终老田园的吧？”

裴允信不想谈及旧事，他带了几分真诚道：“老臣虽有惫懒之意，但也是因为陛下的御治天下之才的确无需臣过多置哙，这十年来陛下勤于政事，体恤民力，轻税薄赋，休养生息，臣以为这也是高祖先皇恰恰希望他的继任者能贯彻的国策。”

彩鲤轻甩鱼尾钻入了太湖石的孔洞里，不见了身影，雍帝让抚宁侯平身。

雍帝严肃道：“立储以长幼为序，祖宗家法，理应恪守，这一点朕不会步父皇的后尘！他老人家英明一时却在立储上没有仰奉成宪，才酿成身后之乱。”他丝毫没有避讳，继续说，“当然，朕也是因此才有机会被抚宁侯和几位重臣拥立继承大统。”

“陛下乃是天命所归，臣子们只是顺应行事。”

“但朕不希望此等祸乱再次发生，所以从未想过变更储位人选，只是......会时时想起......晖儿。”

裴允信抬头只看到皇帝的侧面，他的眼神还落在彩鲤已经躲起来的水面上，抚宁侯不禁胸口闷堵：“世子天资聪颖，勤勉好学，但天意不属意他，此乃天命。”

“崇暄资质实在平庸，碌碌无奇，但胜在本性善良，宽厚顺从，所以朕要留给他一群可靠忠心的臣子和一个稳定团结的朝堂，”他转身看向裴允信，“肃清积弊，铲除奸佞，将龙椅上的所有尖刺打磨平滑，让他安然无虞的接过天下。”

“陛下......”

“所以，希望你我之间的隔阂嫌隙能在朕宾天之后一笔勾销，今将崇暄托付于抚宁侯，望侯爷能辅弼他谏正他做个朕不能及的明君，就算侯爷不负对父皇的承诺吧。”

裴允信看着雍帝灼灼的眼神，万没料到今日皇上是要托孤，他弯下身子恭肃道：“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呐？”

他淡然笑着：“朕的身体旁人不知，裴卿还不知吗？”

“陛下，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殿下以后会有他自己的肱骨辅弼，臣那时已是老眼昏花如何能担此重任？”

雍帝托住他行礼的手臂，正视道：“如果朕要托孤的是晖儿，裴卿还会推托吗？”

只有再次游过来的彩鲤看到了低头之人的表情，嘴唇轻抿，眼皮低垂，微微拧动的眉毛似在暗示着他的犹疑和厌倦，却唯独没有-----动容。

但话已说到这里，不能不给天子转圜余地。

抚宁侯高大宽厚的身躯直起腰来，谦恭道：“臣对陛下的信任铭感五内，当年答应高祖先皇竭力辅佐苏氏子孙，却不想力有不逮，如果，如果天假之年于老臣，定不敢负陛下所托。”

雍帝双手用力托住抚宁侯的臂膀，欣慰道：“侯爷.....”阳光洒在他的肩头，和煦儒雅，君子如玉。

树下被吹落一地的桂花轻轻动了一下，接着犹如一只探头探脑的小兔子，一捧桂花升腾起来，后面开始拖起越来越长的尾巴，地上的桂花开始自觉地汇聚成一条游龙，盘旋着上升.....

......裴翊、俞瑎和水生被游龙环绕其中，从脚面到头顶都置身于一片飞旋的金黄，脸上的惊喜逐渐汇聚成咯咯的笑声。

俞瑎瞪大眼睛，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那飞旋的金色龙体，花瓣只是被手指稍微阻停了须臾便又被充盈的气流裹挟着继续旋动，似生生不息永无衰歇。

“爹？”金龙停止了飞旋，缓缓飘落，在地上栖息成一条一模一样的平面螺旋龙。

“哈哈，金龙翩然，桂花飘香，我都想站进去玩一会。”在院门口默默看了很久的侯爷兴趣盎然。

“爹您回来啦?

我这不是扭了脚几天没有出门，阿墀逗我开心呢。”裴翊的笑还未褪去。

俞瑎扑到外祖怀里，求他让小姨母再给自己飞一条龙，侯爷拿出两张帖子让他送给母亲和姨母，说道：“郾王要去秋猎，这是刚刚郾王妃送来的，请你们姐妹俩同去，阿翊自是不能前往了，阿墀，你可想去？”

郾王就是这样子，虽然和抚宁侯针锋相对，但对裴墀倒是没什么恶意，王妃更是喜欢裴家姐妹，只是现在姐夫去了郾州，裴墀不知道这个节骨眼适不适合去。

她看向父亲寻求答案，爹爹笑着宽慰道：“你想去自然就去，秋猎是热闹的大事，如果陛下不是因为龙体欠安定也会前往的，狩猎是狩猎，和政事无关。”

裴墀扬了扬帖子：“那我还想去的，瘦弓都要发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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