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尘

凝香阁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沉舟陷在冰冷的地板与凝结的血污之间，像一具被遗弃在冰河缝隙里的残骸。每一次呼吸都短促、艰涩，肋下那块深蓝的冰晶随着她胸腔最细微的起伏轻轻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从那蛛网般细密的裂纹深处挤压出更深、更沉、更粘稠的钝痛，如同无声的冰锥反复磋磨着骨缝。

意识是一片被碾碎的冻土，在永恒的寒夜里沉浮。寒冷彻骨，胃壁因为空虚剧烈地痉挛绞紧，喉咙深处干涸龟裂得像曝晒过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刮擦着粘稠的血腥和绝望的砂砾。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片刻。

也许是永恒。

一缕被污秽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更加惨淡的灰白天光，如同冰冷的刀刃，斜斜地刺透了凝香阁门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窄而模糊的光带。

光带。

冰冷。

却顽固地存在着。

这微弱的光，像针刺入了沉舟混沌的黑暗。空洞失焦的玄眸深处，那片冻土般的麻木，极其缓慢地……裂开了一丝缝隙。

光……

带来的是更清晰的感知。

脚踝那道伤口仿佛在沉睡中苏醒，一跳一跳地灼痛起来，和肋下冰锥的磋磨感混合纠缠。更强烈的饥饿像猛兽的爪子，开始撕扯空洞的胃袋。但最尖锐的……是喉咙里那片要将灵魂烧穿的焦渴。

她的目光，如同濒死的虫子被风推动，一点一点，无比滞涩地转动。

再一次。

落回到门槛内侧那小小的、落满尘灰的角落。

那卷浆洗得发硬发脆的细白棉布。被风卷起的尘土覆上薄薄一层灰膜，像祭奠的骨灰。边缘依然整齐锋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旁边那个小小的白瓷药瓶，瓶壁的光泽蒙着灰尘的纱雾，在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灰败、不起眼。

药瓶……

红药……

“止痛……防溃脓……”

混沌的意识深处，那嘶哑、带着死气的语调和那张骤然剧变、如同活见鬼魅的脸交错闪现。荒谬？可疑？绝望？一切思绪都被更原始、更猛烈的需求碾碎。

水……

止痛……

那瓶子里，装的或许是毒药。但此刻，对喉咙深处那片永无止境的燃烧地狱而言，它更像是唯一的、垂死的甘霖。那点微弱的、属于薄荷的清凉幻想，成了荒漠旅人眼中唯一的海市蜃楼！

那点被冰封在深渊之底的本能火种！死！灰！复！燃！

带着一种比上一次更加决绝、更加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只被剧痛彻底摧毁、如同断线木偶般砸落的左手！那沾满凝固污血、碎冰、灰土的指甲！那皮开肉绽、冻得乌青发紫的指腹！此刻！在！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的！驱！动！下！

猛！地！痉！挛！着！抽！搐！了！一！下！

指尖！在身下凝固的暗红血冰上刮擦过！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嚓”声！带起几点冻硬的污秽血碴！

一股新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肋下爆开！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胸腔！沉舟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口中溢出破碎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呜咽！刚刚凝聚起的那丝微弱的力气几乎瞬间溃散！

但那股来自喉咙深处灼烧灵魂的焦渴！压过了一切！

那只左手！如同濒死毒蛇最后的腾身！五指！猛地张开！带着一种狰狞执拗的弧度！再！一！次！向！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白！瓷！瓶！

绝！望！地！探！去！

动作！比上一次更加艰难！更加破碎！

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向外喷涌着疲惫和痛苦！每前进一寸！都像是在血冰地狱里开凿通道！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肋骨摩擦着冰凉的空气和被血浸透的衣料！每一次艰难的拖行！都换来一阵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昏厥的强烈痉挛！

手肘！艰难地撑起一小块距离！带动半边身体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在地上挪移！凝冻的血痂被强行撕裂！新的温热液体渗出！瞬间又被冰冷的地板吸走热量！额头的冷汗如同雨水般滚落！混着灰土和血污！在光带边缘留下一道断续的、更深的暗痕！

整个身体在地板上拖曳，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如同濒死的巨物在烂泥中最后的挣扎。

近了！

更近了！

那只布满伤痕、污秽狰狞的手掌！带着所有最后残存的生命力！终！于！狠！狠！地！

触碰到了——那！冰！冷！的！

小！小！的！

白！瓷！瓶！壁！

触感！

坚硬！

冰冷如旧！

蒙尘的光滑下是刺骨的寒意！如同握住了一块深潭里捞出的石头！

没有想象的温润。

没有期待的暖意。

只有死物般的冰凉，透过皮肤，直刺骨髓！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饱含失望和更深沉的绝望的抽气，从沉舟破碎的喉咙深处挤出。玄眸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孤注一掷的火苗，如同被投入了油锅的水珠，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猛！地！熄！灭！

只剩下空洞和灰烬！

剧烈的反噬让她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一缕暗红混着细碎的内脏沫子从嘴角蜿蜒流下，滴落在手背上，瞬间冰冷。

手指如同最后的力气被抽空，微微松垂，只剩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还固执地、无意识地抵着那小瓶冰冷的瓶壁。其余三指，无力的蜷曲着，搁在冰冷的、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惨淡的、毫无温度的天光，穿过门帘的缝隙，清晰地照映着门槛内侧这片小小的、绝望的方寸。

那卷蒙尘的、无人问津的细白棉布。

那瓶被一只布满血污、灰土、伤痕和冰晶碎屑的手指尖……抵！着！瓶！壁！的！白瓷药瓶。

瓶壁紧挨着指甲崩裂的、冻成乌紫色的指腹旁，沾上了一道极其模糊的、混杂着暗红血污、冻住的粘液、凝固的灰尘和细小冰晶的……

指！印！

那点灰败的、如同遗痕的印记。

在寂静的、冰冷的凝香阁里。

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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