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店宅务，这本是个清冷得几乎要被遗忘的角落。一个区区九品办事司丞的公廨，平日里处理的，无非是在京官员府邸、各衙署国有房产的安置租赁等琐碎杂务，寻常日子里，连个像样的官影都难见到。

然而这一日，这小衙门却出奇地热闹，乃至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殿中省权势赫赫的大太监王富贵，外诸司的主事赵冠世，竟一同驾临。太府寺的寺正赵侍亲自作陪，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位大人物身后。

小小的司丞刘仁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眼见这几位平日里他磕头都未必能见到的官老爷突然涌入他这逼仄的值房，只觉得腿肚子一阵发软，转筋似的抖，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的官袍。他不敢抬头，只能不时地用眼角余光拼命瞟向自己的顶头上司赵侍，眼神里全是惊恐和求救的信号。

赵寺正被他瞟得心烦，又怕在贵人面前失仪，只得压低声音呵斥道：“蠢材！看我作甚？今日王公公、赵主事亲自前来，是你小子天大的福气！给靖亲王殿下安置在京府邸的美差，就落在你头上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合适的宅邸图册案卷都找出来！没看见几位大人都等着吗？”

王富贵端坐着，慢悠悠地拂了拂茶沫，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戏谑响起：“呵呵，小崽子，咋家和几位大人又不会吃人，瞧把你吓的。赶紧的，王爷不日即将还朝，这府邸的事儿，可耽搁不起。”

刘仁这才如梦初醒，舌头都打了结：“小人……小人……这就找，这就找！”他手忙脚乱地在堆满卷宗的架子上翻找，声音都在发颤，“回…回各位大人，目前…目前京中合乎规制的空闲大宅，主要有三处。一…一是天波门外的杨府旧宅，二是朱雀巷的赵老相国致仕后空出来的老宅，还…还有就是刚刚查抄没官、腾出来的原太师……蔡京的府邸。请…请各位大人示下，该如何安排？”

王富贵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吹着茶水，悠悠地问旁边的赵冠世和赵侍：“赵主事，赵寺正，你们二位看呢？”

赵侍连忙躬身，谨慎地回道：“蔡府……毕竟是刚抄没的宅子，里头死了不少人，煞气重，恐怕不太吉利。天波杨府乃是忠烈之门，自是极好，只是……不知靖王爷是否介意。相比之下，赵老相国的府邸，清贵雅致，位置也佳。当然，最终还需王公公和赵主事定夺。”

王富贵这才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瞥了赵冠世一眼：“赵主事，你看？”

赵冠世自然是人精，立刻笑道：“全凭王公公拿主意便是。”

“我看？我用眼看！”王富贵站起身，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既然赵寺正倾向于老相国府，那咱们就甭在这儿干耗着了。走吧，劳动各位大驾，亲自过去瞅瞅。看完了，咋家也好回去禀明官家和圣人，请二位至尊定夺。小崽子，前头带路！”

“是是是！”刘仁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赶紧抓起钥匙和图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引着这一群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人物出了门。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朱雀巷的赵府老宅。推开沉重的朱漆大门，穿过略显寂寥但规制宏大的庭院，王富贵一边走一边微微颔首。

“嚯！到底是相爷的府邸，七进的大宅子，气象就是不一般。嗯，堂屋也是七间，好，‘七上八下’，寓意好！两边厢房各三间，对称齐整。后花园这亭台水榭，虽然旧了些，但底子还在。”王富贵里外转了一圈，用他挑剔的眼光审视着每一处细节，“就是荒废了些时日，得让将作监派好手来，好好打扫拾掇拾掇，该修的修，该补的补，务必焕然一新。行吧，咋家看就是这儿了。唉，真是辛苦命，还得跑这一趟。”

寺正赵侍一听，立刻满脸堆笑地上前，亲自搀扶着王富贵的胳膊，动作隐蔽而又流畅地将两张早已备好的巨额银票塞进了王公公的袖子里，连声道：“王公公为国事操劳，实在是辛苦！辛苦！”

王富贵袖袍一拂，手感丰厚，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了几分，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笑纳了。“成了，咋家这就回宫复命。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等信儿吧。都把招子放亮些，这差事，办好了不见得有功，办砸了……嘿嘿，项上吃饭的家伙还要不要，可就两说了。”

说完，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王公公摆驾回宫。

送走了这尊大佛，赵侍和赵冠世都长长松了口气。刘仁这才敢凑上前，擦着汗，小心翼翼地问：“寺正大人，您看这……”

赵侍回过头，脸上已没了刚才的谄媚，恢复了上司的威严，沉声道：“还没听明白王公公的话吗？这是天字第一号的要紧差事！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图纸、预算、工匠、用料，每一项都给本官核对清楚！若有半分差池，掉了脑袋，可别怪本官没提醒你！”

刘仁苦着脸，又道：“大人，这……这么大的宅子，要彻底修葺一新，达到亲王规制的标准，这开销……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哼，不用你提醒！”赵侍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底下那些小九九，这笔款项，户部那边自然会专项拨付，但每一文钱都必须用在刀刃上，账目更要清清楚楚！再提醒你一次，这事若是办砸了，别说你是我小舅子，就算你是我亲爹，也救不了你的命！老老实实等着宫里的旨意，然后，立刻给本官动起来！”

“是是是……下官明白，明白……”刘仁连声应着，心里却像揣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望着这空旷而亟待修整的深宅大院，他知道，真正考验他的时刻，才刚刚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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