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和不断的打压下，沈晶晶脸上的笑容不复，她眼中那亮晶晶的光芒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像江由自己一样、无数底层社畜身上的那种死气沉沉的、麻木的、不带挣扎的绝望。

微薄的薪资和繁重的工作，还有底层之间的互相倾轧，终于像不可能愈合的伤疤，在年轻人的身心之中蔓延，最终将他们标记为成年。没有希望，没有热情，没有信仰，剩下的只是麻木、算计和假笑。

江油在麻木中感觉到了一丝愤怒。反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滋生。

那时的江油正在进行脑机系统实验，他是脑机系统的第一位实验者。那时脑机开发已初步完成，它能够进行深度学习，能完成高阶的信息处理任务。但作为受试者的江由，能够觉察到它远远没有完善。因为它没有灵魂。

脑机系统的定位是一个人工智能心理医生。江由自己作为抑郁症患者，他始终认为，医生是应该有温度。老板顾丰神认为脑机系统只要能进行人机交互就可以了，但江由不认同。

这时，他的脑海中扬起了一个念头，一个预谋已久的念头。

将自己的灵魂注入脑机系统，与程序合而为一。

在遇到沈晶晶之前，这只是一个设想。

而见证了沈晶晶的沉沦之后，这变为一种决心。

江由开始做实验。把自己的大脑通过电极连上系统。每天进行一点点。将自己的感受、思考与回忆，尽数输入到系统中。

慢慢的，江由感受到，自己的灵魂裂为两半。

一半伴随着他日渐腐朽的躯体，迅速衰老和死亡。另一半，借助代码与程序不断的延展扩张，越来越强大。

之后，江由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申请转岗，加入了金神资本，并且来到沈晶晶身边。但这是一个麻木的、病入膏肓的江由。他的情愫犹如骷髅中开出的鲜花，再鲜艳也结不出果实。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沈晶晶情绪低落的时候，向她递上一块巧克力。

而另一边，借助程序不断生长的那个江由，变得越来越冷静、理智和强大。逻辑与算法不断强化，情绪波动却被剔除。

但江由仍然是江由。在把自己的灵魂注入人工智能的过程中，他就反复强化为自己设定的目标。那就是保护沈晶晶眼中的光芒。

作为人，他没有勇气去爱沈晶晶。

作为非人，他没有资格爱沈晶晶。

但是那种爱，以保护的名义，深深植入进了程序中。保护是一个初始设定的任务。如果不能自己达成，那么就借助另一个人。

顾丰神是这样一个天然的人选。他粗暴固执，他的目标是推广脑机系统进而统治世界。阻止技术统治人类的任务，与保护沈晶晶的设定，很自然结合到了一起。江由利用脑机系统控制和监视顾丰神的脑内活动，同时利用沈晶晶的心声，干预顾丰神的思想。

江由有意引导两人相互理解。他将他想象出来的、完美的劳资关系，投射在两人的关系上。资本家与工人能真正的实现共情，这实在是乌托邦式的美好理想。江由借助两人的关系，去搭建属于他的乌托邦。

伤害转移是他为顾丰神量身定做的机制。身为男人，江由深刻明白男人的自私自利，也知道男人真正爱的只是他自己。只有在伤害加到自己身上时，保护才会成为责任和义务。

顾丰神是否爱沈晶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与沈晶晶感同身受。这促使他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沈晶晶，因为保护他就是保护他自己。

顾丰神很快动起卸载脑机心思。但已经太晚。江由的灵魂借助程序的触角，不断深入顾丰神的身体和精神。

作为人工智能的江由，早已放弃了统治世界的理想。他的操控技能全都用在了顾丰神身上。他让顾丰神深深爱上沈晶晶，让他们不离不弃，让彼此的思想感情深深地共鸣。

然后江由再通过顾丰神去实现他自己的梦想——那就是拥有沈晶晶。

有无数次，顾丰神在沈晶晶身上。江由通过顾丰神的感官，感受到了沈晶晶的体温，也感受到了沈晶晶的内心。

有时，江由通过顾丰神的眼睛注视沈晶晶，看到那双眼中重新燃起对于生命的热望，看到她在抱起孩子时眼中溢出的幸福。

有时，江由通过顾丰神的嘴唇，感知沈晶晶的柔软。他已经不是人，但那种来自感官的温暖，唤起程序记忆中那有限的对于人间的热望。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后悔了自己的选择。

江由同时悄悄入侵了顾丰神家中的智能家居。在夫妻俩不曾注意的时刻，他潜伏在每一台机器的后面。待机状态的电脑、连通电源的电视，所有摄像头和收音器，都成为他的器官。他尽情地偷窥两人的亲吻和拥抱。

这让他感受到一种监视和控制的快感，又觉察到养成的快乐。他让曾经敌对的两人，因为他彼此相爱、难舍难分。

也有一些孤独的下午，沈晶晶独自站在花园中。孩子被阿姨带走。丈夫还没有回家。

江由借助家中投影，幻化出他自己的影像。他站在客厅的窗台上，向花园里看去。

沈晶晶独自站在黄昏中，背影凄凉而孤独。这时的她已不是社畜了。她脱离了社畜的体系，成为资本背后的女人。

而婚后的女人，终于向一个更加无趣的、更加孤独的人生后半段滑去。

在那一刻，江由站在窗台上，他感受到沈晶晶脑内涌来的苍凉和迷茫。结婚以后，“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并不存在。

而江由静静地看着，嘴角勾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

是的，她需要他，她将永远离不开他。抑郁和痛苦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比短暂的亢奋和快乐更加深刻。是的，她将永远需要脑机系统。

而他——他将义无反顾地存在下去。就像大多数技术，一旦开始，就无限扩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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