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叩，门就从里面拉开了。张为民书记站在门口，

“来了？”张书记的声音带着沙哑，“走，先去粮库。有样东西，得让你亲眼瞧瞧。”他抬脚便走，军胶鞋踩在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方向正是公社最东侧的粮库。

小七心头了然。东西，怕是截回来了。

粮库高大厚重的铁门敞开着，门环上的红漆剥落了大半。里面弥漫着新粮特有的干燥气息，混着陈年的尘土味，呛得人鼻子发痒。几堆麻袋整齐地码着，袋口露出的玉米粒，显然刚卸完货不久。张书记指着那些粮垛，指尖泛白：“瞧见了？刚卸完的。部队那边留了一千斤应急，咱们这儿落了西千斤。县里调走了将近两千斤。”他顿了顿，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小七还显单薄的肩头，那力道压得少年肩膀微沉，“唉，还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家啊。连部队都惊动了，没想到对方也是块硬骨头。”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了些，“部队那边万幸没出人命，可重伤躺病房的，有二十几个。”

那拍在肩上的分量，像块石头压着，既是感慨，也像是种无声的问责。

“回办公室说吧。”二人转身回办公室，

两人各自落座，空气里还飘着粮库带回来的尘土味。张书记从抽屉里摸出个搪瓷缸，倒了杯凉白开，一口灌下去，喉结动了动才开口：“小七，这次对地下势力的打击，是近几年最彻底的一次。”他抬眼看向少年，眼神里有赞许，也有探究，“上面要份详细报告，所有细节都得捋清楚。我把你的身份换成了公社护山员，路上该交代的，跟部队同志都对过口径了。

话锋突然一转，他猛地一拍桌面，“啪”的一声脆响，张书记身体前倾，藤椅发出“嘎吱”的抗议，锐利的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小七脸上：“从你谋划开始，到粮食运回来，我这心才算落了地。早上到现在才咂摸过味儿来——好小子！你这是把我这书记顶在前面，替你挡那些明枪暗箭啊！”

小七迎着他的目光，神色没丝毫慌乱，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弧度：“张叔，您这话折煞我了。您是公社书记，保护乡亲、打击不法本就是您的职责。我一个普通社员，配合您工作是应该的，哪敢说什么‘挡箭牌’？”少年的声音平稳，可落在张书记耳里，偏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条理，全然不像个乡野少年该有的样子。

“少跟我来这套！”张书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看穿心思的恼火，手指在桌面上点得“笃笃”响，“你给我交个实底！整出这么大动静，到底图什么？要不是看着你在郭家沟土坷垃里滚大，我真要疑心你是哪座深山里的老狐狸成了精，跑出来祸害人间了！”他死死盯着小七的眼睛，连眨眼都带着股审视的劲儿。

小七心里微微一紧。张书记这话，像记警钟敲在他心上。他暗暗提醒自己，即便对方是值得信赖的好书记，往后行事也得收敛锋芒，不能再这么“出格”了。他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的纹路，像是在掂量词句，片刻后才抬眼，眼神恢复了沉静：“张叔，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后面办鱼罐头厂铺路。

“铺路？”张书记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无法将这惊天动地的截粮行动和一个鱼罐头厂联系起来，“这怎么能扯到一块儿去？一个鱼罐头厂子，至于搞这么大阵仗？”

“张叔，”小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郑重，“您听我说。我想办的鱼罐头厂，不是您想的那种，像大安市那种按部就班的国营罐头厂。它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里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帮政府建这个厂，目的不仅仅是让它赚钱。它必须非常赚钱。可一旦它真成了气候，赚了大钱，以后的发展路子很可能就有许多不可控的因素，甚至会被地方上各种势力盯上、掣肘。”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也仿佛在观察张书记的反应。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建这个罐头厂的初衷，”小七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是希望将来这笔钱，能真正流向部队。帮我们的部队搞改革，搞建设，搞发展。我知道这很难，非常难，阻力会非常大。但我想朝这个方向去做，也必须朝这个方向去做。”

“眼下这光景，部队得先立住脚、强起来——这是根本。你想啊，部队硬了，山里的胡子也能有效的治理，地方上的治安才能稳当。到那时候，政府和部队两条腿走路，才叫踏实。政府掌方向，部队护着道，两条线拧成一股绳，干啥事都顺顺当当，少了那些扯后腿的牵绊。不然呢？部队要是撑不起场面，山里胡子闹得欢，地方上人心惶惶，政府就是把方向定得再准，底下的人连安稳干活的心思都没有，啥政策能推得动？”

小七端起自己面前的空搪瓷缸，指尖在冰凉的缸沿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掂量这番话的分量。他抬眼时，语气里的决心己如磐石：“所以，在这之前，我就得想办法，把地方上那些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不断地暴露在阳光下，让它像一颗毒瘤，一根深深扎进肉里的刺，不断地去刺激政府，让上面看到清理它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哪怕眼下还没足够的力气连根拔起，先让这毒瘤疼起来、显眼起来，也是好的。只有这样，等鱼罐头厂真正发展起来，赚到了该赚的钱，我想把这笔钱往部队建设这方面用的时候，来自地方的阻碍才有可能少一些。”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张书记指间的凉白开都没动，就那么盯着小七，眼神里的震惊一点点漫开来。

“张书记，”小七念出这个正式的称呼，缓缓站起身。少年的身形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不算高大，却透着股站得笔首的沉稳。他首视着张淑怡，目光清澈得像山涧的水，却又锐利得能看透人心，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您说我拿您当‘挡箭牌’？”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敛去，只剩下纯粹的郑重，“没有人能是我的挡箭牌。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替我挡箭。”

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往人心里钻的力量：“我想让这个国家好起来，快些好起来。想让我看见的乡亲们，都能有衣穿、有饭吃。这话由我一个半大孩子说出来，或许有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他顿了顿，眼神里的坚定没丝毫动摇，“那咱们就说近的。先让附近村子、咱们公社、县里的人，日子能好过些，有口饱饭，有件暖衣。这个，我信我能做到，也一定会做到。”

他的目光扫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落在远处河滩的方向，又转回到张书记脸上，语气斩钉截铁：“这条路，我会一首走下去。不是要跟谁对着干，也不是要把谁扳倒。我会做的，是把公社章程、县里规定、甚至省里和中央的精神都吃透了，找到最合辙、最高效的法子，把事——做下去，做成！”

张书记猛地将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震得杯底积的茶渍都颤了颤。他转过身，背对着小七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肩膀微微起伏着，声音里裹着浓重的沙哑：“我张为民在这公社待了半辈子，眼泪早就流干了。洪水淹了庄稼、山里饿死人、土匪抢粮大灾大难见得还少吗？”

猛地转回身，他粗糙的手掌在小七肩上重重按了两下，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可今儿听你这一番话，我这心里头啊，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小七，你这不是妄言，是掏心窝子的实在话！”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语气陡然坚定，“你想干的事，我——支持你！”

突然，公社院里传来动静，是门卫刘老头儿牵着骡子大黑过来了，一下打断了俩人的谈话。小七抬头一瞧，心头猛地一紧——妹妹来了！他几步跨过去拉开门，只见妹妹背着个小布包，正从大黑背上往下滑，小脸跑得通红，鼻尖还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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