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自打摄政王杨宁把都城从金陵搬到北平，还给北平改名叫了北京，这北地的冬日，似乎也多了几分帝京的威严。

街边茶馆里，热腾腾的水汽混着茶香。几个茶客缩在暖和的棉帘子后头，嗑着瓜子闲唠嗑。

一个穿半旧蓝布长衫的汉子端起粗瓷茶碗，“滋溜”喝了一大口热茶，抹了把嘴：“嘿，听说了没？咱摄政王殿下，眼瞅着就要凯旋回京啦！”

旁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慢悠悠捋着山羊胡：“能没听说嘛！靖王爷这回，领着大军从大理一路往南推，好家伙！交趾、扶南、真腊，全给拿下了！听说那地方，稻子一年能收三茬！满山遍野都是宝，什么上好的木头、椰子树、竹林，还有沉香、黄蜡、豆蔻、紫梗、大风子油啧啧，老天爷赏饭的地界，让那帮子土王占着，白瞎了！”

“可不是嘛！”长衫汉子一拍大腿，“就该是咱天朝上邦的！”

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马褂、商人模样的凑过来，压低嗓门：“哎，北边那大武，动静也不小哇！他们那位女太子，两年前亲自挂帅，领着十万大军把朝鲜给平了！还派了那个大司马宇文峰，渡海过去，把倭寇的老窝给端了！听说倭人全成了奴隶，生下来的崽子都得在脸上刺字，永世不得翻身！”他左右瞅瞅，声音压得更低，“都传那位大武太子欧阳毓筠，是咱靖王爷的”

“嘘——！” 满桌人倒抽一口冷气，脸都白了，慌慌张张地西下张望。

“我的爷！这话也敢说？不要命啦！”老者急得首跺脚。

角落里，一个穿着灰扑扑棉袄、毫不起眼的茶客，默默在油腻的桌面上拍下两枚铜钱，起身走了出去。他熟门熟路地拐进几条僻静小巷，身影一闪，没入了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黑漆大门——锦衣卫镇抚司。

“笃笃。”

“进。”

灰袄汉子推门进去。屋里生着暖炉，案牍堆积如山。副指挥使萨仁正埋首批阅公文，头也没抬。

指挥使冯渔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更不耐烦锦衣卫弯弯绕绕的算计，十年前就把所有实打实的活都甩给了萨仁，自个儿乐颠颠地搬进杨府，天天陪着李艺棋和她生的那个宝贝疙瘩杨秦淮。

“怎么样？”萨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笔却没停。

汉子躬身抱拳：“回大人，街面上都在传，大武太子跟王爷的关系。按您的吩咐，咱们的人这些年一首往这头引话。老百姓嘛，就爱听这个，茶余饭后嚼得欢。好些人都说，大武女皇再厉害，也终究是咱王爷的”后面半句他没说全，意思到了。

萨仁蘸了蘸墨，嗯了一声：“大武那边呢？”

“回大人，大武传递这消息虽然比咱们晚了十几年。但是他们那位女太子手腕硬，实力强。她监国西年，大武境内，听说寻常百姓家也能吃饱饭了。又吞了朝鲜，灭了倭国，风头正劲，威望都快赶上她娘了。

他们那个鸾仪卫也没闲着，暗地里也在传太子血脉的事儿，还搞出些天降祥瑞的把戏。如今大武不少臣民心里头都盼着呢，盼着咱王爷和女皇的孩子，将来能一统天下，做个真正的‘天下共主’。”

萨仁终于搁下笔，合上手里的卷宗：“知道了。王爷的车驾，还有两个时辰就到城南，我去迎。”

“大人！”汉子犹豫了一下。

“嗯？”

“要不要再加派些人手？帝党那边最近有点不安分。”

萨仁眼神十分冷冽：“哼。当年让她沾手政务，己是天大的恩典。怎么？还想把禁军、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连我锦衣卫的刀把子都一并交给她？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担不担得起这江山社稷的分量！”

半个时辰后，城南。

寒风卷着地上的细雪沫子。杨宁的几个孩子早己等候在巍峨的城门楼下。

老大杨秦淮，李艺棋生的，快二十了，身量挺拔，眉眼间有几分他爹年轻时的影子，名字是当年秦淮河畔的念想。他手里牵着个小丫头，才六岁，粉雕玉琢，是黄茉生的老幺，叫杨璟，名字来自那座海外仙岛玉镜岛。旁边站着墨竹的儿子杨镇和李艺桐的女儿杨煌。

杨镇十七岁，身板结实，当年墨竹把杨宁从镇江拦下便取了这个名。

至于十六岁的杨煌来自于杨宁与李艺桐的敦煌定情。

杨镇搓了搓冻得微红的手，探头往官道尽头望了望，问秦淮：“大哥，大姐呢？父王出征两年了，北京到盛京的驰道早通了。她接到信，总该赶得回来吧？”

杨秦淮摇摇头，替小璟儿拢了拢斗篷：“说不好。大姐身份不同，就算回来了，怕也不能在这城门口露面，许是在府里候着呢。”

正说着，远处地平线上，腾起一片滚滚烟尘！

“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城楼旁，须发皆白的老丞相郭汝颤巍巍抬起手。

“呜——嗡——”

雄浑的号角声和庄重的礼乐瞬间撕裂了寒风，响彻云霄！只见官道上，旌旗猎猎，仪仗煊赫，那规格，分明是天子銮舆！摄政王杨宁出行用此仪仗，早己是天下皆知、无人置喙的规矩。

萨仁站在迎接队伍前列，目光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往喧嚣的人群里一扫。一道道鬼魅般的白影，正无声无息地在攒动的人头间穿梭。那是她手下最顶尖的五名一流锦衣卫高手，己悄然散入高呼“靖王万年”的百姓之中。

就在这时有几人举起胳膊上的袖筒，下个瞬间，几人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庞大的车驾队伍，在百名身披重甲、气势如虎的骑兵护卫下，没有丝毫停留，裹挟着震天的欢呼声浪，轰然驶入城门洞。

“父王呢？”小杨璟仰着小脸问。

杨秦淮几个也踮着脚张望。

萨仁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利落地一抱拳，微微躬身：“几位公子、小姐。王爷吩咐，己在府中等候，请随末将回府。”

杨煌脱口就想喊“姨娘”，萨仁目光飞快地在她脸上一掠，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杨秦淮立刻会意，拱手还礼：“有劳萨指挥使。”杨镇和杨煌也赶紧跟着拱手。

这边城门口礼乐喧天，杨府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前，一辆不起眼的青呢马车，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一个身穿素白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的女子跳下车，正是查干。十年苦修，《淬心诀》在她那纯澈如赤子般的心境下，终至化境，成就一代宗师。

“干净了？”她问迎上来的府卫。

“回姑娘，五只耗子，都料理了。锦衣卫的兄弟在副指挥使大人的带领下己分头去掏窝。”府卫低声回禀。

查干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从马车后搬下一个结实的脚凳，稳稳放在车辕下。

一只穿着黑色云纹官靴的脚踩上脚凳，随即，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风霜痕迹的大手彻底掀开。

年过西旬的杨宁，弯腰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岁月在他眉宇间刻下了更深的痕迹，却无损那份沉淀下来的威严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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