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逐渐展开。而这一切，都在谢道临此前的规划之中。

身处网中的陈胥吏陈志安，近几日莫名感到一阵阵心悸。

县衙里一切如常，但他却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氛围。采访使行辕的人这些时日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衙署周边，虽仍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扫视他的目光，似乎比之前更有目的性。

这日散值时分，陈志安如往常一样，收拾好桌案上的算盘和账册，仔细锁好，佝偻着背，低着头，准备溜着墙根回家。刚走出县衙侧门没多远，两名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拦在了他面前。

“陈吏。”其中一人开口，语气还算客气，“李公想请陈吏过去说几句话。”

陈志安心头猛地一沉，抬头看清来人，脸色更白了三分。这两人他认得，是采访使李怀远身边的随行属官。

数月前李怀远初到扬州，大规模问询官员时，他作为底层胥吏，也曾随大流被叫去问过几句话，当时问的都是泛泛的流程规矩，他混在人群中低头答了，那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可这次，对方显然是专门冲他来的！

“两、两位官爷不知不知大人唤小老儿何事？小老儿今日”陈志安声音发颤，下意识就想找借口推脱。

“陈吏不必惊慌。”另一名属官语气平淡，却上前半步，隐隐封住了他的去路，“只是例行问话，了解些县衙日常公务的细节，问完便送陈吏回来。请吧，莫让采访使久等。”

话虽客气，但那姿态分明没有商量余地。陈志安只觉得腿脚发软。他不敢再推辞，只得哆哆嗦嗦地跟着两人走，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可怕的念头翻涌上来：是哪里出了纰漏？是被发现了？郑县令和高师爷知道吗？我该怎么办？

他被二人引着，绕进了离县衙不远的一处僻静院落。院内安静异常，显然己被清场。

正厅内，李怀远端坐于上，正慢条斯理地品茶。见陈志安进来，他放下茶盏，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陈吏来了，坐。不必拘礼。”

“小小老儿叩见采访使大人！”陈志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哎，起来说话。”李怀远虚扶了一下，示意属官看座，“本使记得，上次见陈吏员，还是初到扬州之时。转眼己数月过去了。陈吏员家中一切可好？老妻身体还康健？”

李怀远拉起了家常，语气温和，询问他的年纪、在县衙当值年限、家中子女情况等等。

然而，这番“关怀”落在惊惶万状的陈志安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对方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连他老妻身体不甚康健都知道！这不是闲谈，这是警告，是告诉他：你和你家人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越是温和，陈志安就越是恐惧，答话渐渐语无伦次，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的恐惧认证了李怀远的猜想，他话语依旧温和，却悄然转向：“陈吏员，本使奉旨巡察，核查吏治财赋。扬州账目，表面清晰规整，条条符合程式，此乃尔等胥吏本分，亦是朝廷法度要求所在。”

他话锋一转，敲打在陈志安心头：“然，账目合规，未必等于事实清明。本使查阅旧卷，发现数起民间诉讼，其诉状所指细节，与同期官方账录之间存在难以解释的矛盾之处。这些矛盾，皆发生于先生当值核算之年月。”

李怀远从案头拿起一份早己准备好的文书摘要，令人递给陈志安，让其看到其中的内容——那正是之前梳理出的异常案件列表。

“陈吏员掌核算归档二十余载，于各项数据规程最为熟稔。依《唐律疏议》及户部则例，核算胥吏之责，不仅在于数目相符，更在于发现并呈报账实不符、款目异常之情事。若明知异常而隐匿不报，或核算失察导致奸弊未能及时发现，均属渎职，律有明惩。”

话里的意思，像是单纯地陈述事实、普及律法条文和其岗位职责。但这种基于规则和事实的质询，对于陈志安这样的小吏来说，远比首白的恐吓更具威力。

“本使重核旧案，并非刻意寻衅，乃职责所在。凡有疑点，必追查到底，以明真相，以正国法。”李怀远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陈志安身上，“陈吏员，你是经年老吏，当知朝廷法度之严。过往账目是否存在‘核算失察’乃至其他情弊，你此刻或许难以尽言。但本使提醒于你，知情不报，与瞒弊同罪。待到水落石出之时，再想言明，恐为时己晚，悔之不及。”

李怀远每说一句，陈志安的脸色就白一分。对方没有说任何狠话，但每一句都点在他最害怕的地方——律法的制裁、渎职的罪责、以及“秋后算账”的必然性。他这种小吏，最怕的就是这个。

“大人！大人明鉴！”陈志安再也支撑不住，从凳子上滑下来，再次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老儿愚钝！只知埋头拨算盘，核对数目，从不敢有多余的心思！账目上的数字，过了眼也就忘了，实在实在不知”

他涕泪横流，几乎崩溃。李怀远这番专门为他准备的话术，彻底击穿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拼命表明自己的“无用”和“健忘”，以求脱身。

“不知？”李怀远打断他，“是真不知，还是不敢知？或是不愿知？本使今日并非要你指证何人。只需你明白，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亦当担其责。何时想明白了，可与本使属官言说。下去吧。”

他挥了挥手。属官上前，将几乎瘫软在地的陈志安“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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