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那掷地有声的连环质问，如同暮鼓晨钟，依旧在每个人的耳边嗡嗡作响。

那些方才还慷慨激昂、喊打喊杀的言官们，此刻都低垂着头，额角沁出冷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那把最蠢的刀，被人借去杀人，差点连自己的手都给砍了。

如果今日，他们真的凭着这份“孤证”，就将一位战功赫赫的亲王定了死罪。

那他日，史笔如刀，他们这群人，又将以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是忠臣？还是奸佞的同谋？

龙椅之上，朱元璋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那被冕旒遮挡的面容，看不出喜怒，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比刚才那股肃杀之气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威压，如同乌云盖顶般，笼罩了整个大殿。

他没有去看殿外跪着的朱棣，也没有去看那些面如土色的言官。

他的目光，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站在大殿中央，那个身形依旧略显单薄，脊梁却挺得笔首的太子。

他的标儿。

朱元璋的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继承人，终于，真正地，长大了。

他不仅拥有了守护这个帝国的仁心，更拥有了，驾驭这个帝国的智慧。

“退朝。”

朱元璋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众臣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准备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太子，”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信国公汤和，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以及工部左侍郎林三，留下。”

“其余人等，散了。”

“另，着人，将燕王，带至偏殿候着。给他，送碗热汤。”

这道旨意，让刚刚准备离开的官员们，脚步都是一顿。

风向，变了。

真的，变了。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

气氛，比在奉天殿时更加压抑。

朱元璋己经换下冕服，穿着一身寻常的常服，但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不减反增。

朱标和汤和侍立在侧，毛骧则站在角落的阴影里。

唯独林三，被两名身材高大的禁军校尉，“请”到了书房的正中央，以一种近乎于“犯人”的姿态，跪在那里。

“林三，”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太子刚才在殿上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回陛下，臣臣听到了。”林三的头，埋得很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

“那你，有何话说？”朱元璋的眼神，死死地锁住了他。

林三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委屈”和“忠诚”的表情。

“陛下！臣臣冤枉啊！”

他“扑通”一声，重重地磕了个头，声泪俱下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臣，只是一个粗通营造之术的匠人出身，何曾懂得什么‘孤证不立’的法理？臣在北平，亲眼见到那份合同，亲手摸到那块钢锭，又有人证李默的‘泣血陈词’。在臣看来，这便是铁案！是铁案如山啊！”

他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

“臣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此等足以动摇国本的神技，外流到蒙古人手中！为此，臣不惜得罪燕王殿下，不惜背负千古骂名，也要将此事，第一时间，上报陛下！”

“至于至于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臣所不知道的曲折，是否是臣愚钝，被人当枪使了臣，百死莫赎！但臣对陛下，对大明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啊！”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将他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懂法理，但忠心耿耿，被人利用了”的、憨首的忠臣形象。

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未知”的黑手。

汤和在一旁听着，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暗骂一声：好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

朱标则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林三竟能无耻到如此地步，将自己的滔天构陷，轻描淡写地说成是“被人利用”。

然而，朱元璋，却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被这番表演所蒙蔽。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

然后，问出了一个，让林三汗毛倒竖的问题。

“好，很好。”朱元璋点了点头，“咱，就当你是被人利用了。那咱再问你。”

“那个叫李默的人证，为何，会在锦衣卫抄家的前一天，就将他远在江南的家人，全都送出了海？”

“还有，你那‘聚宝山庄’，为何会在半个月前，就通过皇家贸易公司的渠道，从海外，秘密购入了一批，足以让一个小家族，在任何地方都富足一生的黄金？”

“林三，”朱元璋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眼，仿佛要将林三的灵魂都看穿，“你来告诉咱。”

“你，到底，想把那个李默，和他的家人，送到哪里去啊？”

“嗡——！”

林三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千算万算，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朱元璋的锦衣卫。

其监控网络，竟是如此的无孔不入，连他通过海外渠道进行的、最隐秘的资金流动，都了如指掌！

他所有的辩解，在这两个无法回避的问题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林三跪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无力回天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玩脱了。

在绝对的、碾压性的信息掌控面前，他所有的计谋，都像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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