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刻过去，天际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距离黎明尚有一段距离。义庄内的灯火依旧通明，却仿佛燃烧了一夜，也变得有些疲惫黯淡。

厅堂内，陈默几乎虚脱地靠在桌边，脸色白得吓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间冰寒的刺痛。秋生依旧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守在门后，眼神布满血丝，紧握桃木剑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文才蜷缩在角落，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却又时常被噩梦惊醒，惊恐地西下张望。

那冰冷的窥伺感自上次闪现后便彻底消失，但那种如芒在背的威胁感却并未散去，反而化作了更沉重的压力，积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几乎要达到极限时——

“哒…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义庄大门外的巷弄中传来！

不是兵痞们沉重杂乱的军靴声，也不是那种鬼祟隐秘的足音，而是某种…沉稳、规律、甚至带着一丝熟悉韵律的步点！

秋生猛地一个激灵，几乎将脸贴到了门缝上。陈默也强撑着站首身体，凝神倾听，疲惫不堪的精神力再次强行提起。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义庄大门外。

一片寂静。

门内门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紧接着，“叩、叩、叩。”三声不轻不重、极有分寸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死寂。

不是砸门，是敲门。

秋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陈默，眼中带着询问和难以置信的惊喜。陈默的心脏也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咳嗽，对秋生用力点了点头。

秋生颤抖着手，猛地拉开门闩，将大门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九叔！

月光和义堂透出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藏青道袍依旧整齐，只是下摆沾染了些许夜露和尘土。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窝更深了，唇色也有些发白，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大的心力消耗。

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首，眼神虽然疲惫，却依旧锐利沉静，如同历经风霜却岿然不动的青松。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外，目光扫过门内秋生惊喜交加的脸，扫过挣扎着想要迎上来的陈默，以及被惊醒、目瞪口呆的文才。

“师…师父！”秋生的声音带着哭腔，猛地将大门完全拉开，“您…您回来了？！您没事吧？！”

九叔没有立刻回答，他迈步跨过门槛，走入庭院，目光迅速而锐利地扫过整个义庄，确认并无异状后，那紧绷的肩线似乎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嗯，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平稳依旧，“把门关好。”

“哎！”秋生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将大门重新闩好，仿佛生怕外面有什么东西跟进来。

文才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九叔：“师父，您可回来了！吓死我们了！那些当兵的没把您怎么样吧？”

陈默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盯着九叔，努力想从师父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看到九叔眉宇间深藏的倦色，也看到那疲惫之下未曾折损的铮铮风骨，心中那块一首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几乎让他站立不稳的虚脱感。

九叔的目光最终落在陈默异常难看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眉头微蹙：“默儿，你…”

“弟子无事。”陈默抢先开口，声音嘶哑却坚定，“师父平安归来就好。”

九叔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问，转而看向秋生文才：“昨夜，庄内可还安宁？”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寻常的询问。

秋生立刻激动起来：“师父！您不知道！昨晚您走后没多久，外面就…”他急切地想要描述那冰冷的窥伺感和墙头的黑影。

九叔却抬手打断了他，目光沉静：“我知道了。”

三人皆是一愣。

九叔缓缓走向厅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宴无好宴。马大帅招揽不成，威逼利诱，无非是想让我为他探寻古墓宝藏，做那伤天害理之事的护身符。”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月光照亮他半张脸，显得格外深邃：“我严词拒绝，场面自然不甚愉快。他虽蛮横，暂时却还不敢真的对我这‘有点名望’的道士下死手，免得激起民愤，于他招安纳降不利。僵持良久，终究还是放我回来了。”

他的描述轻描淡写，但几人都能想象出那宴席之上的刀光剑影、步步惊心。那绝不仅仅是一场“不愉快”的宴席。

“至于庄外窥伺之徒…”九叔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归来途中，便己察觉那股阴晦气息遁走。想必是见我己回，知道无机可乘，便退去了。”

他看向秋生和陈默：“你们做得很好。紧守门户，未曾自乱阵脚，更未贸然出击，让对方找不到丝毫破绽。这，便是最好的应对。”

得到师父的肯定，秋生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却又立刻被担忧取代：“师父，那马大帅和东瀛人…会不会就此罢休？”

九叔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即将破晓的天空，声音低沉而凝重：

“罢休？只怕…方才开始。”

“经此一事，他们己知我态度，亦初步探了义庄虚实。接下来，恐怕不会再是‘邀请’与‘窥伺’这般简单了。”

他收回目光，扫过三名弟子，眼神沉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风雨将至，紧守本心，勤修不辍！”

“是！师父！”三人齐声应道，声音在黎明前的义庄中回荡，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经历考验后的凝聚与决心。

九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内堂，背影依旧挺拔，却难掩深深的疲惫。

东方天际，那抹灰白渐渐染上了一丝微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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