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爆炸声的余波还在玉米叶间震颤，黄志强己经拽着两个战士猫腰往南跑。身后的马蹄声像催命的鼓点，混着鬼子呜里哇啦的喊叫，子弹嗖嗖地穿透叶片，在地上打出一个个湿乎乎的土坑。

“快！跟上大部队！”黄志强左臂的伤口被跑动牵扯得火烧火燎，血顺着指尖滴在玉米根下的黑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几个鬼子骑兵己经冲破了玉米秆障碍，马鼻子被辣椒面呛得首打响鼻，却还是蛮横地往前撞，青灰色的玉米秆在马蹄下噼啪作响，像被揉碎的骨头。

南边的玉米地更密，秆子也更粗壮，有的地方几乎密不透风。老赵在前头开路，手里攥着把工兵铲，遇到缠在一起的藤蔓就狠狠劈过去，叶片上的露水被他扫得像下雨，打在后面战士的脸上，凉得人一激灵。石头被两个战士架着，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却泛着青，每走一步都咬着牙，额头上的冷汗把头发黏在皮肤上。

“老赵，还有多远？”淩越跟在旁边，驳壳枪的枪口始终对着身后，耳朵里全是风声和队伍的喘息声。

“快了！过了这片低洼地就到！”老赵的声音发颤，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急的，他缺了半截的右手食指在铲柄上磨得通红，“那看瓜棚去年就塌了大半，被草遮得严实，鬼子就算路过也瞧不出来！”

话音刚落，前头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淩越立刻举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贴着一棵粗壮的玉米秆往前挪了两步。月光不知何时从云缝里钻了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见几十米外的地方，玉米秆歪歪扭扭地倒了一片，露出个被半人高的狗尾草围着的土坯堆——正是老赵说的看瓜棚。

可那土坯堆旁边，赫然蹲着两个穿黄军装的鬼子！

淩越的心猛地一缩，赶紧缩回脑袋，对着身后做了个“有敌人”的手势。战士们瞬间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只有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把玉米叶吹得哗哗响，倒像是在给他们打掩护。

“狗娘养的，咋还有岗哨？”黄志强不知啥时候跟了上来，咬着牙骂了一句，左臂的血己经浸透了整个袖子，看着触目惊心。

“估计是巡逻队分出来的，”淩越低声分析，眼睛盯着那两个鬼子的动向，“他们背对着咱们，像是在抽烟，没发现这边。”他看见其中一个鬼子掏出火柴，“噌”地一声划亮，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里闪了一下，很快又被风吹灭，只留下一缕青烟顺着风飘向远处。

石头突然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玉米地里格外清晰。淩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果然，那两个鬼子猛地回过头，手里的步枪“哗啦”一声上了膛。

“动手！”淩越低喝一声，像只豹子似的蹿了出去。他脚下踩着露水，悄无声息地穿过玉米秆，在鬼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左手己经捂住了离得近的那个鬼子的嘴，右手的驳壳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另一个鬼子刚要举枪，黄志强己经扑了上去，用没受伤的右臂勒住他的脖子，狠狠往土坯墙上撞——“咚”的一声闷响，那鬼子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

淩越松开手，被捂住嘴的鬼子瘫在地上，脸涨得发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很快也没了动静。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对老赵说：“快，打开入口！”

老赵早就蹲在土坯堆旁，用工兵铲刨开脚下的碎砖。月光下，能看见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板，石板边缘有个生锈的铁环。他抓住铁环用力一拉，石板“吱呀”一声翻了过去，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潮湿的霉味顺着风飘了出来。

“快进去！”淩越招呼着，先让两个战士把石头送下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北边的玉米地。远处的枪声己经停了，只有风还在吹，可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旅长，你先下！”黄志强拽了他一把，“我再看看动静。”他把机枪架在土坯堆上，眼睛盯着来时的路，左臂的血顺着枪身往下滴，在枪管上积成小小的血珠。

淩越刚要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不是马蹄声，也不是枪声，倒像是很多人在地上拖动什么东西，“哗啦哗啦”的，还夹杂着木头断裂的声响。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好！是鬼子的掷弹筒！”淩越脸色一变，“他们肯定发现咱们往这边跑了，想用掷弹筒炸！快进洞！”

话音未落，远处就亮起一道火光，紧接着是“咻”的一声锐响，一颗炮弹拖着尾焰从玉米顶上飞了过来，“轰”地炸在离瓜棚十几米远的地方，泥土和玉米秆被炸得满天飞，有几块碎土块甚至溅到了洞口边。

“快！快进去！”黄志强推着淩越往洞口走，自己却还守在土坯堆旁，“我再打两枪掩护！”他对着北边的方向扫了一梭子，子弹在夜色里划出几道亮线。

又一颗炮弹飞了过来，这次离得更近了，“轰”的一声炸在瓜棚旁边，土坯堆被震得簌簌往下掉土，老赵刚要钻进洞，被一块飞来的碎砖砸中了后背，“哎哟”叫了一声就往前扑了进去。

“黄志强！你他妈赶紧进来！”淩越半个身子己经进了洞，回头吼道。

黄志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带血的白牙，他把机枪往背上一甩，正要转身，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身子晃了晃。淩越看见他的右腿上多了个血窟窿，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是刚才炮弹的弹片划到了。

“别管我！快关石板！”黄志强咬着牙推了淩越一把，自己却转身又趴在了土坯堆上，举起机枪开始扫射，“老子让你们知道厉害！”

淩越眼睛一热，刚要爬回去拉他，就听见老赵在洞里喊：“旅长！鬼子要过来了！快下来！”他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北边的玉米地里影影绰绰跑过来不少鬼子，手里的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黄志强！”淩越吼了一声，声音都劈了。

黄志强没回头，只是又扔出一颗手榴弹，爆炸声里，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点笑：“旅长，别忘了给我留只麻雀”

淩越咬着牙，猛地钻进洞，对着洞里的战士喊：“快！拉石板！”两个战士赶紧抓住铁环，用力把青石板翻了回去，“哐当”一声，洞口被死死盖住，外面的月光和枪声一下子都被隔绝了，只剩下洞里昏黄的油灯光，还有战士们粗重的喘息声。

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洞壁上渗出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像谁在哭。淩越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右手紧紧攥着驳壳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洞外隐约传来的枪声和鬼子的喊叫，一声比一声远，最后渐渐被风吹散在玉米地里。

狗玉抱着石头，石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小声问：“玉哥，黄大哥他还能跟咱们掏麻雀窝吗？”

狗玉没说话，只是把石头搂得更紧了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落在石头的头发上，冰凉冰凉的，像玉米叶上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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