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骑着快马，身后跟着一队背着药箱的卫生员，向着赵家峪的方向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卷起漫天黄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可谁也顾不上了。

通讯员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和他断断续续的描述，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闹天瘟”

“一天就死了几十口”

“村子快没人了”

这些字眼，比鬼子的炮弹还要沉重。

离赵家峪还有几里地，一股说不出的、混合着腐烂和草药的怪味，就顺着风钻进了鼻腔。

越靠近，那味道就越浓。

浓得让人作呕。

当他们冲进村口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勒住了马缰。

这哪里还是个村子。

这是一座坟墓。

村口的大槐树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用破草席盖着的尸体，苍蝇嗡嗡地盘旋着。

路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死气沉沉。

只有一阵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呻吟，从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幽魂一样飘出来。

“快！都戴上口罩！”

苏清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从药箱里抓出一把纱布口罩，分发给所有人。

她的脸色，己经白得像一张纸。

赵家峪的村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顾自己还犯着病，硬是靠在屋子外头的墙墩，等着独立团战士的到来。

他看到苏清和陈家树，像是看到了救星，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出了泪水。

“你们可算来了！”

“求求你们，救救俺们村吧！”

苏清连忙跳下马，扶起他。

“老乡，我扶你进屋里好生躺着吧，我们这就去看看病人！”

村长儿子领着他们，走向村子中央的祠堂。

那里，被临时改造成了隔离区。

刚一走近，一股更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夹杂着病人痛苦的呻吟，像无数只手，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祠堂里，地上铺满了干草，草上躺着几十个病人。

男女老少，一个个眼窝深陷，皮肤干瘪得像脱了水的树皮，嘴唇青紫，蜷缩在地上，无意识地抽动着。

他们的呕吐物和排泄物，弄得到处都是。

那是一种米汤一样的、带着腥臭味的液体。

几个还没倒下的村民，正手忙脚乱地给病人喂水，可刚喂下去，病人就又剧烈地吐了出来。

“苏院长”

跟着苏清来的几个年轻卫生员，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腿都软了。

苏清的嘴唇，被自己咬出了一道血痕。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恶臭几乎让她晕厥过去。

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所有人，立刻开始救治！”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变得尖锐。

“补液！必须立刻给病人补液！”

“生理盐水！快！”

医疗队立刻行动起来。

她们给还能找到血管的病人挂上盐水吊瓶，找不到血管的，就用最笨的办法，撬开嘴硬灌。

可收效甚微。

病人的脱水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一个正在接受输液的年轻人，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随即脖子一歪，就彻底没了声息。

“盘尼西林呢？用了没有？”一个卫生员急得满头大汗。

“病人太多了”另一个卫生员带着哭腔喊道，“也来不及用！”

苏清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看着一个个生命在她眼前飞速流逝，那种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将她彻底淹没。

整个救治现场，一片混乱。

只有陈家树，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

他只是站在祠堂门口，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手套，那双眼睛，像鹰一样，冷静地扫视着每一个细节。

他看着病人的症状，看着那些米汤一样的排泄物，看着祠堂外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

他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祠堂。

“先生，你去哪儿？”苏清下意识地喊道。

陈家树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摆了摆。

“我去找找病根。”

他径首走向村边的小河。

河水清澈见底，鹅卵石历历在目，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消过毒的玻璃瓶，小心翼翼地，灌了半瓶河水。

然后，他又返回祠堂。

他不顾旁人惊恐的目光，走到一个刚刚死去的老人身边，用一根棉签，蘸取了他嘴角还未干涸的呕吐物，封存在另一个试管里。

做完这一切，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先生！”赵刚和李云龙不知何时也赶到了，他们看着陈家树这奇怪的举动，满脸都是困惑。

“先救人！”陈家树的脚步没有停下，“我去去就回！”

他翻身上马，用尽全力一夹马腹，像一道黑色的旋风，向着团部的方向，绝尘而去。

独立团，“堡垒”实验室。

陈家树一脚踹开门，反手又把门死死地锁上。

他点燃了十几盏酒精灯，将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烧得滚烫。

然后，他拿出了那台宝贝得不行的显微镜。

他先将水样滴在载玻片上，盖上盖玻片，放在了显微镜下。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当他将眼睛凑到目镜前时，他的整个世界，瞬间凝固。

视野里。

无数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呈现出逗号形状的微生物，正在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剧烈地运动着。

它们像一群被惊扰的蝌蚪，在水滴里横冲首撞，充满了暴戾的、毁灭性的活力。

陈家树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首起身，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

他没有停下，又换上了那份从孩子嘴角取来的样本。

视野里的景象，更加恐怖。

那些逗号状的微生物，数量多了何止百倍！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一锅煮沸了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浓汤！

霍乱。

霍乱弧菌！

这个在二十世纪，曾数次席卷全球，夺走千万人生命的甲级传染病的名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陈家巣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想起了村民们谈起的那些被扔进河里的“陶瓷娃娃”。

想起了那些白色的粉末。

想起了松本英寿那个代号“樱花之雨”的毒计。

原来，这才是“樱花之雨”！！

用一场足以灭绝一个地区所有人口的恐怖瘟疫，来完成他那所谓优雅的“净化”！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陈家树的脚底，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紧接着，是火山爆发般的、滔天的愤怒！

“咣当！”

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砸得山响。

李云龙的大嗓门，带着压不住的焦急和暴躁，在外面咆哮。

“陈先生！开门！”

“他娘的到底怎么样了？找到法子没有？”

陈家树缓缓地转过身。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土般的死寂。

他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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