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脸：“安塞堡那边归化民开荒，口粮补贴是万万不能减的，否则人心就散了。

可咱们自己官吏兵卒的口粮己减了一成，再减，怕是连巡城的力气都没了。”

“粮，粮，还是粮！”刘石头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炭盆里的灰都跳了起来，他脸上带着安塞堡风沙的粗粝。

“咱们安塞堡那帮新落户的，眼巴巴等着开春种地活命呢！可种子种子也紧巴！”

陈禾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着。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拿起桌角一小袋颗粒饱满、颜色深褐的种子，这是老农赵老栓今早特意送来的。

“大人，您看！”赵老栓布满沟壑的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骄傲和希冀。

“这是咱今秋挑出来的最好的荞麦种！皮实，耐寒，出苗齐！按老法子育过，虫也少！只要开春墒情不差，收成保准差不了！”

陈禾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种子，感受着那生命的饱满。

这是希望，是明年填饱肚子的指望。

“赵老栓和几位老把式整理的种植要点，都誊抄分发下去了？”陈禾问王甫。

“回大人，都弄好了！每个村坊的里正、种田好手都有一份。开春前，会组织他们到各村去讲，手把手教。”王甫连忙回答。

“好！”陈禾将种子小心放回布袋，目光扫过众人，“荞麦，是咱们明年活命的根本！这种子，一粒都不能浪费！一粒都不能出错！

王县丞，开春后，你亲自盯着这事！哪个村坊种不好，我唯你是问！”

“下官明白！”王甫凛然应诺。

粮食的难题，算是暂时看到了一丝曙光，但远水难解近渴。

陈禾的目光落在另一份清单上——越冬衣物。

“棉花”他拿起那份薄得可怜的棉布收购记录，声音低沉。

“今年光顾着药材和荞麦，人手、钱粮都紧，竟然把这御寒的头等大事疏忽了！

肤施加上安塞堡，今年能穿上新棉袄的，怕是连一成都没有。”

堂内一片沉默。

西北的冬天，没有厚实的棉衣皮袄，是会冻死人的。

“大人，”刘石头瓮声瓮气地开口，打破了沉寂，“咱安塞堡的牧野苑，羊倒是养得不错！入冬前又剪了一茬毛，鞣制好的羊皮攒了不少！

军营里的弟兄们，都换上了新做的羊皮袄子，暖和得很！就是就是这羊皮袄子，费皮子，也费工夫，寻常百姓家”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羊皮是军需优先，而且鞣制、缝制都需要专门的匠人和时间，无法大规模普及。

陈禾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炭盆的火苗似乎被这声音惊扰，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走！去牧野苑看看！”

牧野苑在肤施城西郊外，圈起了一大片背风向阳的坡地。

寒风在这里似乎也收敛了些许。

数百头被驯化的野山羊在圈舍里挤成一团取暖，膘肥体壮，毛色混杂却油光水滑。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羊膻味和硝制皮革特有的微刺气息。

苑正老杨头见陈禾来了，连忙迎上来行礼，脸上带着牧人的朴实笑容：“大人！您看这些羊崽子，过冬没问题！”

陈禾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旁边几间冒着热气的大工棚里。

棚内热气腾腾，十几个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裂口的匠人正在忙碌。

有的在巨大的木桶里用硝水和树皮鞣制着刚剥下来的生羊皮，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有的正用锋利的刮刀小心翼翼地刮去皮板内侧残留的油脂和碎肉；

更多的妇人则坐在条凳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用粗大的骨针穿着结实的麻线，将处理好的柔软羊皮缝制成袄子。

她们动作麻利，手指翻飞，一件件厚实的羊皮袄在她们手中渐渐成型，堆放在一旁的草席上。

“大人，这些都是给军营准备的。”老杨头指着那些成衣，“按您的吩咐，优先保证守城的弟兄们穿上暖和的。”

陈禾拿起一件刚缝好的羊皮袄。

皮子处理得还算柔软，针脚细密，内衬是厚实的粗麻布。

他掂了掂，分量十足，挡风御寒是足够了。

“这些缝皮袄的妇人，都是哪里找来的？”陈禾问。

“回大人，有军户家的，也有城里日子紧巴、出来找活计的妇人。”老杨头答道，“按件计工钱，一天下来，也能挣几个大钱补贴家用。”

陈禾看着那些妇人专注缝纫的身影，又看看圈里成群的羊，再看看那些堆积如山的、硝制好等待裁剪的羊皮，心中一个念头如同炭盆里跳起的火星，骤然亮起。

“王甫！钱贵！”陈禾转身，语速加快，“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在肤施和安塞堡各城门口、集市上张贴告示：

官府大量收购羊毛！无论新旧，无论脏净，按质论价！现钱结算！

第二，召集城里城外所有会纺线、织布、缝补的妇人，不拘老少！

就说县衙有活计派发，管一顿午饭，按劳计酬！地点就设在牧野苑旁边搭起的大棚里！”

王甫和钱贵一愣，随即明白了陈禾的用意，眼睛也亮了起来：“大人！您是想用羊毛？”

“对！羊毛！”陈禾拿起工棚角落里一团蓬松却沾着草屑泥点的脏羊毛。

“羊皮袄是好，但费时费料，供不应求。可这羊毛，每年都能剪！以往除了捻点粗线，大多废弃了！

若能把它纺成线，织成厚实的毛布，哪怕粗糙些，也比单衣夹袄强百倍！缝进衣服夹层里，一样能保暖！”

这想法并不新鲜，但在这苦寒边陲，在物资如此匮乏、人手如此紧张的当下，却是最务实、也最可能快速见效的法子！

告示很快贴了出去。

起初，百姓们是疑惑的。

羊毛？那玩意儿除了做毡垫，还能有啥用？

还花钱收？

但当第一个抱着试试看心态、把家里攒了许久准备扔掉的脏羊毛送到收购点的老汉，真的换到了几十个沉甸甸的铜钱时，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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