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春。

凛冬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金陵城却已沉浸在一片节日的暖融气氛之中。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依循旧例，天子与民同乐，金吾不禁，特许夜行。

天色未暗，城中各处坊市已是灯火初上，各式精巧的花灯将长街点缀得宛如星河倒泻。孩童嬉笑着手提兔儿灯、鱼灯穿梭奔跑，小贩的叫卖声、杂耍艺人的喝彩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甜腻元宵香气，交织出一幅太平盛世的鲜活画卷。

新野伯府亦不例外，早早挂起了大红灯笼。虽不如那些累世公侯府邸般极尽奢华，却也处处透着新贵的喜庆与活力。

府中后园，一方临水的暖阁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早春傍晚的微寒。案几上摆满了时令果品、精巧点心以及几壶烫好的醇酒。

陈靖之褪去了平日略显肃穆的官袍，只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常服，凭栏而立，望着园中初绽的几株早梅，有些出神。李兴赐正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日前在街市上看来的杂耍，逗得陈邈元咧着嘴憨笑不已。岳羽擦拭着他那柄视若珍宝的横刀，嘴角亦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崔全望则悠闲地抿着酒，偶尔插上几句，点评着金陵灯会的趣闻。

氛围热闹，笑语不断。

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李兴赐讲得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口酒，忽地叹道：“哎，要是赵将军也在就好了！她肯定知道哪家的灯楼扎得最气派，哪家的酒最醇！这上元节，没她在，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此言一出，暖阁内的笑声顿时稀疏了不少。

陈邈元收起了笑容，瓮声瓮气地附和：“是啊，好久没见赵将军了。”

岳羽擦拭刀身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瞥了瞥陈靖之的背影。

崔全望轻咳一声，打了个圆场：“严国公府家规严谨，赵将军想必另有安排。再者，如今……确实不宜过多走动。”

陈靖之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今日佳节，莫谈这些。兴赐，你不是嚷嚷着要尝尝金陵最地道的元宵吗？待会儿宴席归来，若时辰尚早，我们便去朱雀街那边逛逛。”

李兴赐眼睛一亮，刚要叫好，忽见府中老管家步履匆匆行至暖阁外。

“伯爷，时辰差不多了，车驾已备好，该入宫赴宴了。”

气氛稍稍收敛。

陈靖之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丝若有若无的怅然压回心底，转身步入内室。片刻后，再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正四品骠骑将军的大红官袍，金带玉冠，英武之余，更添几分朝廷重臣的威仪。

“我入宫期间，府中一切由崔兄代为照应。”陈靖之吩咐道。

“陈兄放心。”崔全望拱手应下。

李兴赐几人也都收敛了嬉笑，正色道：“靖哥（兄弟）早去早回！”

陈靖之颔首，不再多言，大步出府，登上了前往皇城的马车。

车轮碾过铺满灯影的青石板路，窗外是愈来愈盛的喧嚣与流光溢彩。陈靖之闭目养神，心中却无太多欢愉。自乔迁宴后，他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礼节性回访，几乎谢绝了一切应酬。金陵城的繁华迷眼，亦暗流涌动，他时刻谨记自己的根基在何处。

皇宫，麟德殿。

今夜此处亦是灯火辉煌，笙歌鼎沸。

御座之上，皇帝桓虔身着赭黄常服，面色红润，笑意融融，显得心情极佳。殿下，文武百官按品阶勋爵列坐，觥筹交错，言语欢畅。殿中教坊司舞姬翩翩起舞，水袖翻飞，乐声悠扬悦耳。

一片四海升平、君臣同乐的景象。

陈靖之的位置颇为靠前，彰显圣眷。他沉稳应对着各方来的敬酒与寒暄，举止得体，既不显过分热络，亦不失礼数。只是目光偶尔掠过对面勋贵女眷区域那片空着的席位时，会微微停滞一瞬——那是预留给有资格赴宴的宗室或勋贵女眷的位置，严国公府的女眷，今夜并未到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桓虔显然兴致极高，甚至难得地多饮了几杯，苍老的面容上泛着光，与身旁的内侍监孙有德低语了几句，引得孙有德也堆满笑容连连点头。殿下众臣见状，更是放松下来，言笑之声愈发响亮。

然而，恰在此刻——

一阵极其突兀、急促乃至慌乱的脚步声，猛地从殿外传来，硬生生撕碎了殿内和谐欢快的乐章！

那脚步声如此焦急，甚至顾不得宫廷礼仪，一路奔近！

所有人心头都是莫名一紧。

乐师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舞姬的舞姿出现了迟疑，交谈说笑之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大殿入口。

桓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只见一名风尘仆仆、汗透重衣的信使，在两名殿前侍卫的引导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入殿中！他背上那杆象征着最高紧急军情的“八百里加急”令旗，此刻是如此刺眼！

“报——！！！”

信使的声音嘶哑欲裂，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疲惫，响彻了突然死寂下来的麟德殿。

“淮南八百里加急军报！今日拂晓！北夏大将贺拔武都亲率数万铁骑，突袭强渡淮河！光州军民不备，城池……城池已然沦陷！刺史张大人殉国！守将蔡将军力战……力战阵亡！北夏兵锋正肆虐州县！淮南告急！淮南告急啊！！！”

轰——！！！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狠狠炸响在每一位与会者的头顶！

“淮南八百里加急军报！今日拂晓！北夏大将贺拔武都亲率数万铁骑，突袭强渡淮河！光州军民不备，城池……城池已然沦陷！刺史张大人殉国！守将蔡将军力战……力战阵亡！北夏兵锋正肆虐州县！淮南告急！淮南告急啊！！！”

轰——！！！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狠狠炸响在每一位与会者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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