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灶烹茶，半躺在舒服的摇椅上，背靠着朱红色的大门，半醉的富家翁诗人，陶陶然念起醉人的诗句：“飘飘瑞雪下山川，散漫轻飞集九埏。似絮还飞垂柳陌，如花更绕落梅前。”

室如悬磬，衣如悬鹑，瑟缩在枯黑的衰杨下，背后是寒碜的树枝篱笆，清瘦的穷苦诗人，悲天悯人地叹息：“忽然山上雪，一夜飞下来。轰轰落庭中，欺骨何皑皑。农夫开门户，面冷骨冻白。无人敢欢喜，个个断肠哀。昨日粮已尽，今日难采摘。劝君莫赞雪，大雪是天灾…”

穷苦诗人的哀叹，在富贵诗人看来，是令人厌恶的煞风景。

富贵诗人面露不悦之色。狗腿子们揣摩上意，有了主意。

狗腿子们夹枪带棒，来骂穷苦诗人：“你这样作诗，是不是心怀不满？”“你辱骂盛世，你还是大唐人吗？滚出大唐去！”“你这样写，是给外国递刀子！你心怀叵测！”

穷苦诗人，人穷骨头硬，回赠以白眼。

这时，富贵诗人摇头晃脑，正在颂圣：“盛世无饥馁，无人耕织累。”

这时，狗腿子们发现了新的敌情：一个鹑衣百结的贫困少女，面带羞愧，躲躲闪闪地在富贵诗人门外的垃圾堆里，捡残羹剩饭。

富贵诗人大为不悦：“女子！做人要有尊严！独不闻‘不食嗟来之食乎？’”

那少女本来就偷偷摸摸如同小老鼠，被富贵诗人冠冕堂皇的道德大棒一打，就更羞惭无地了。

狗腿子们都来凑趣，用大道理来指责穷苦少女，来讨好富贵诗人。

穷苦诗人愤怒了。不过，为了给贫苦少女争取捡残羹剩饭的机会，穷诗人一反本性，低声下气，来求富贵诗人：“阁下富而有余，那女子贫而不足。你稍稍宽松些，给她些残羹剩饭。反正也是你不要的。与人为善，何乐而不为？”

富贵诗人哼了一声：“自己穷得只剩下骨头，还替穷人说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杜甫啊？”

穷诗人骨头很硬：“我正是杜甫。”

富贵诗人嘲弄得大笑起来。狗腿子们也帮衬的笑起来。

富贵诗人还没啥反应，狗腿子们就已经行动。他们上前，把少女捡了的残羹剩饭打翻在地，而后用脚跺烂。

有时候，小鬼比阎王还要心狠。

杜甫被震惊了，良久，才带着哽咽，念了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富贵诗人的狗腿子，抢在主人之前发难：“大唐盛世，有目共睹。你居然抹黑，居然说有冻死骨。冻死骨在哪里？你不要无中生有！”

杜甫跟李白不一样。李白李十二，号称儒仙侠三位一体，也实打实的三位一体。李白说到做到，说杀人红尘中，就真的杀人红尘中，很有诚信。杜甫没有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习惯。

杜甫没有这习惯，崇拜杜甫的人有啊。看到偶像被欺负，枯黑衰杨上假寐的小魔女，不干了。

这魔女身披翠绿的斗篷，凌空而起，如同一只翠绿的孔雀，飘然而下，在降落的过程中，捎带脚把富贵诗人及其狗腿子的手指，采集了一下。

这魔女翩翩然落到杜甫面前，敛衽一礼：“杜二哥，小女子凌迟，替凌哥哥为你采集那些家伙的手指，请二哥收下。”

富贵诗人和狗腿子们，没了手指头，变成了圆乎乎小手的哆啦a梦。

杜甫不忍直视，忙让凌迟把手指头扔掉。

凌迟低声念着杜甫的诗句：“路有冻死骨，路有冻死骨。”

杜甫终于爆发了，后退几步，背靠着衰杨，号啕大哭。

哭了好久，才说了“路有冻死骨”一句的来历：这时代，是大唐盛世。这一年，收成很好，能算个大丰收。这一年，富贵人家丰衣足食，美酒飘香，美食吃不完全扔掉。这一年，满路都是冻死饿死的穷人。

这一年，杜甫是兵曹参军。这一年，他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哭嚎声，进了门，才知道儿子在盛世里被饿死…

杜甫因此写了这句诗。他返回长安，一路走，一路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路上，号称爱国的富贵人家和他们的帮手，骂杜甫抹黑盛世、心怀不轨。

杜甫一边讲，一边哭。

凌迟心中恻然。本来，这姑娘短短的一生，经历过千万人没经历过的惨事。这姑娘为了活下去，只能靠恨别人活着。这姑娘恨所有人，这姑娘早就没了同情心。

可是，遇到绝顶后，潜移默化，她被浸染得开始同情别人了。同情别人，不能让她快乐，反而让她越来越痛苦。

凌迟惨然对杜甫说：“我听说，二哥这一路上挨过爱国人士的很多打。就因为你唱这句路有冻死骨。”她又说：“别唱了，别唱了，你又打不过他们。你唱，就被他们说是不爱国。别唱了，别唱了。”

杜甫抬起头，倔强地说：“我要唱，我要是不唱，这句子被忘记了，后代的人看不到，就会认为我们这个时代花团锦簇，是完美的盛世，他们会认为这时代没有活得很惨的人。”

凌迟一时无语。

这时，远处的深黑的天幕上，绽放了一朵苍翠的烟花。这是商倾放的烟火。这烟火，是凌迟和商倾之间传达秘密的工具。

第一朵烟花，凌迟错过了，但是，她听到了声音。她打点精神，准备迎接第二朵。

很快，第二朵烟花在天空绽放了。

这朵烟花，组成的图案，是一束芍药花被炸成粉碎。

凌迟对杜甫说了声抱歉，而后提了提衣裙，翩然飞起，从一个树尖，飘向另一个树尖，一顿一顿地飘向远方。

凌迟的心，躁动不安，悬浮摇晃。她不能不躁动，不能不不安：只有她才能看懂那朵烟花背后的含义：那就是，代表爱情的芍药，将在一刻钟后，摧毁的粉碎！

凌迟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商倾：包裹着你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商倾不止一次地不当回事，笑着说小孩子懂得什么。

现在，商倾接受了她的警告。商倾决定摆脱虚假的爱，决定解决掉曾经深爱的尚栖残，解决掉绿茶那闺蜜春欲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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