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

我蹲在巷口的早点摊前，咬了口刚出锅的韭菜盒子。油星子顺着指缝往下滴，混着清晨的露水，在塑料凳上晕开深色的斑点。老板娘又往锅里添了把油，滋滋啦啦的声响里，我听见她念叨：“小凡啊，隔壁五金店王姐说她侄女在银行上班，周末要不要见个面？”

“婶，我这天天送快递……”话没说完，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烫。站长的语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叶凡！你怎么回事？3号楼那家投诉说快递被扔在雨里！”我慌忙扒拉完最后两口早餐，跨上电动车冲进雨幕。后视镜里，老板娘举着塑料袋追出来：“你饭盒没拿！”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模糊视野，我把车停在3号楼门禁前，给收件人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尖利的女声：“你知不知道我这包裹多贵？里面要是进水了，卖了你都赔不起！”我攥着湿透的快递盒，喉头发紧：“实在抱歉，我这就重新给您送上去。”

电梯数字跳到17层，门开的瞬间，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穿丝绸睡袍的女人扫了眼我滴水的工服，捏着鼻子说：“放门口吧。”我弯腰把盒子摆正，瞥见玄关处整面墙的限量款包包，金属链条在落地灯下泛着冷光。“要是有问题，我还会投诉的。”她甩下这句话，重重关上了门。

晚上十点，我蜷在出租屋的小沙发上吃泡面。手机突然弹出新闻推送：“知名科技公司‘星耀集团’市值突破万亿，创始人陈星接受采访时表示……”屏幕里西装革履的男人侃侃而谈，金丝眼镜反着光，那张脸却让我呼吸一滞——那分明是高中时总抄我作业的陈星星。

“叮”，房东发来消息：“叶凡，下个月房租涨五百。”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泡面的热气模糊了视线。窗外的霓虹灯在雨帘里晕成光斑，像极了高三那年晚自习，我和陈星星翻墙出去看的那场流星雨。他说想当科学家，我笑话他做梦，他却认真地说：“叶凡，人总得有点盼头。”

第二天送货到市图书馆，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自习区。书架间飘着油墨香，穿白衬衫的姑娘伏在桌上写论文，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让我想起高中时做不完的模拟卷。角落的电脑前，几个年轻人正激烈讨论着创业计划，我站在阴影里听了会儿，那些“大数据”“ai算法”的词，像天书一样砸在耳朵里。

“同学，能帮我拿下上面那本书吗？”甜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仰着脑袋，指尖指着顶层书架。我踮脚取下《平凡的世界》，书脊上贴着褪色的借阅标签。“谢谢！”她露出两个酒窝，“你也喜欢路遥吗？”

我挠挠头：“没读过，就是顺路……”话没说完，手机又响了。站长怒吼：“叶凡！你是不是不想干了？客户说快递又送错地方！”我慌忙道歉，转身时听见女孩小声说：“别急，路上注意安全。”

深夜送完最后一单，我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相册里还存着高中全班的毕业照，陈星星站在第一排，笑得阳光灿烂。而我缩在角落，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躲闪。突然想起女孩今天说的话，我翻身坐起，在购物网站下单了《平凡的世界》。

书到的那天，我特意提早收工。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我坐在小区凉亭里翻开扉页。孙少平在煤矿井下的坚持，让我想起凌晨四点的分拣中心；田晓霞对理想的执着，像极了图书馆里那些为梦想争吵的年轻人。合上书时，月亮已经爬得老高，保安大爷打着手电筒巡逻：“小伙子，该回家睡了。”

周末去图书馆还书，又遇见了那个女孩。她正对着电脑屏幕发愁，我鬼使神差地问：“需要帮忙吗？”她眼睛一亮：“太好了！这个表格怎么都弄不好。”我凑过去，瞥见密密麻麻的数据，突然想起以前帮父亲整理菜摊账本的日子。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公式自动填充的瞬间，她惊讶地说：“你好厉害！”

就这样，我开始在图书馆帮她做兼职。她叫林小棠，是社会学研究生，正在做城市快递员生存状况的调研。有次整理问卷时，她突然问我：“叶凡，你有没有想过改变现状？”我苦笑：“怎么改？送快递虽然累，但好歹能糊口。”她把平板电脑推过来，屏幕上是某个技能培训课程的介绍：“我觉得你很聪明，只是缺个机会。”

犹豫了三个月，我终于咬咬牙报了数据分析的网课。白天送快递，晚上听课做笔记。林小棠经常给我带宵夜，看着我在便利店的灯光下做题，她会突然说：“叶凡，你认真的样子特别帅。”我的心跳总会漏半拍，却不敢抬头看她。

课程结业那天，我投出了人生第一份简历。面试前一晚，林小棠陪我在公园练模拟问答。月光洒在她的睫毛上，她认真地说：“叶凡，你值得更好的。”我握紧了手里的文件夹，掌心全是汗。

没想到真的收到了offer。新公司在市中心的写字楼，落地窗外能看见整个城市的灯火。入职那天，我特意穿了新买的衬衫，在电梯里遇见西装革履的陈星星。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笑了：“叶凡？真的是你！晚上一起吃个饭？”

饭桌上，陈星星说起创业的艰辛，说起无数个通宵改方案的夜晚。“其实我一直羡慕你。”他端起酒杯，“你活得真实，不像我，每天都在演戏。”我想起自己在风雨里送快递的日子，想起深夜读书的凉亭，突然觉得那些辛苦都有了意义。

林小棠成了我的女朋友。她总说我是她见过最励志的人，可我知道，是她让我相信平凡的生活也能开出花来。我们会在周末骑着共享单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会在图书馆闭馆后躲在角落偷偷接吻，会在出租屋里一起煮泡面，争论哪部老电影更好看。

三年后，我升为部门主管。庆功宴上，老板宣布要成立新的项目组，由我带队。散场时，我在停车场遇见了当年投诉我的那个女人。她怀里抱着孩子，穿着朴素的连衣裙，看见我时愣了一下：“是你啊……当年对不起，我那时候太过分了。”我笑着摇头：“都过去了。”

深夜回家，林小棠蜷缩在沙发上等我。茶几上放着热好的牛奶，电视里重播着《平凡的世界》的电视剧。她扑进我怀里：“叶凡，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孙少平。”我搂着她，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还是高中的操场，陈星星指着天空说要摘星星，而我和林小棠坐在看台上，看着流星划过夜幕。这次，我没有笑他天真，而是握紧了身旁女孩的手。原来平凡如我，也能在岁月的长河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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