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主任的小型公务舰贴地掠过雪原，机腹几乎拂到雪面，远望宛如一支银箭划破寂蓝的天幕。

“图勒社会的复杂性超乎你的想象，我们这里结婚率只有48%，婚后通奸率却高达45%……”林虎缓缓地说道，仿佛陷入沉思的大海，“三百年前，柏拉图系统发觉直接融入的盖亚人最不能遵守的，除了饮食法之外，就是婚姻法了，一旦婚姻变成了配种契约，后代由系统抚养，一夫一妻制就是多余的了，生育系统检验出异乎寻常多的非婚生子，95%以上都是新到的盖亚战俘不遵守婚姻法的产物，这对柏拉图系统是致命的，柏拉图……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巨大的育种系统，旨在培育最强大的人族战士，杜绝一切自由婚配，过多的非婚生子让系统不堪负荷，于是，在最遥远的苏雅塔环，才建立了这个巨大的自治区，图勒还被称为pr?sk?k，就是一个‘内外之界’的门槛……”

坐在身旁的卡尔基沉默着，心想：为了维系一个反人性的秩序，要付出的代价超乎想象。

林虎继续说道：“图勒当然有自己的生育中心，这是一个利用工厂地热的奇迹，在冰天雪地中四季如春的奇迹，也有模仿低纬度地区的生态照明，一切都尽善尽美，所有诞生在那里的孩子都会被标注为‘柏拉图人’，系统会把他们送到应去的地方，安排他们的人生，而那些私生子们……”

积雪之下，一抹意外的嫩绿在谷地展开。地热融出一条潺潺溪流，公务舰在一栋朴素的建筑旁收起引擎。

不远处的游乐场上，五六岁的孩子们穿着厚衣，叽叽喳喳地在人工沙坑里挖掘，脸颊被风吹得红润。两名白发的女保育员带着几台看护机器人，远远守着这团喧闹。

林虎带着卡尔基走了过去。

一股凉风从远处的雪山上吹过来，卡尔基觉得这里仍然比自己的居住地暖和了几十摄氏度。

“看，这些就是‘新图勒人’。”林虎不由自主地皱起眉，“父母没有按法律婚配的产物，元教不会放弃任何有生力量，按照基因等级，会成为未来的技术工人、工程师、管理员，工厂保安……只能待在图勒，一辈子。”

卡尔基望着那群孩子。衣服多是旧物翻新，袖口沾着泥，笑声却清亮，显然已适应这片地热小绿洲的气候。

“与你的童年不同。”林虎看了他一眼，“你五岁前会有专职保姆，像母亲那样只关心照顾你一人；这里二三十个孩子由几个人轮着看护。至于那些不被计入法律的生育中心，我们暂时去不了，那地方设施简陋，几乎成了对那些女人的惩罚，每年都有数人因难产死去。”

他说完，转身认真端详卡尔基的脸：苍白，克制，且异常凝重。

“你真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他们一样吗？或是在哈施塔特山区当一个猎人吗？”林虎问道，“生于流放之中……”

卡尔基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唇，无奈地低下了头。

“我现在明白你到底是为何而战了。”卡尔基望着这一大群用盖亚的中英文双语大声欢叫喧哗的孩子，“曾经，我只知道，我们祖先为了建立一个完美的天堂，从遥远的地球来到柏拉图星，终于建立了天堂，人间的天国……”

他的思绪又仿佛回到了年轻的大团长身披华丽的披风，站在纯白大理石的台阶上，遥望着阿娜希塔海的无垠碧波，海天一色，空气交织着花朵的芬芳，光芒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神圣之光，一切都完美无暇。

“同样是诞生在同一个星球上的人类，竟有如此悬殊的境遇。”

“这事你早应知晓，身为七政之一，怎么会不知道图勒的情况？”林虎毫不避讳地说道。

卡尔基不再说话了。

突然，远处的一阵喧哗声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溪边传来孩子们的尖叫，惊呼着有人落水了。

卡尔基如条件反射般，立即冲了过去，比反应迟钝的老式看护机器人迅捷得多。

湍急的溪流裹挟着一个穿着蓝衣的黑发小女孩，向中央最深处冲去，一眨眼就冲出老远，正当看护机器人一脚浅一脚深地开始踏足在溪流凹凸不平的底部时，卡尔基便“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如一条深海猛兽般迅猛地冲向孩子。

一块凸出的礁石一旁的湍急漩涡，将伸手哭喊呼救的孩子拖曳到水底之时，他一把拽着孩子伸出水面的纤细手臂，动作粗砺，却在几秒钟内，硬生生将她从水底拖起，抱向岸边。

“哦！卡尔基，你的身手可真好！”林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随即脱下了自己的制服外套，裹在孩子湿漉漉的身上。

卡尔基笑了，脸被冻得发青，却仍带着一丝少年般的骄傲：“十年前，我打破过白虎骑士团的五千米水箱纪录。现在嘛……还能算得上好汉一条。”

“星愿！”

“星愿！你还好吗？”

不一会，几个胆大热心的孩子簇拥着年老的保育员追了过来，女孩“哇“地一声嚎哭了出来，满头黑发湿乎乎地耷拉着，扑在了胖乎乎祖母般慈祥的保育员的怀中。

“太感谢你了！这已不是第一次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水流在这里打弯，流得太快了……”保育员已被吓得脸色惨白，不断地向卡尔基道谢。

“你也赶紧来换衣服吧，赶紧！”保育员示意卡尔基跟过来，赶紧将小女孩抱回去换衣服。

“卡尔基，你真是个怪人。”林虎吁了一口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无论王子还是贱民，人人都要面对死亡，我只希望问心无愧。”

卡尔基抬头，望着远方连绵的雪山，如果不是充满着生活的泥泞，图勒小绿洲的美丽超乎寻常，柏拉图依旧是美丽的，就如他从来坚信的那样——他为之而奋战的母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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