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寒鸦被路过的肃杀之气惊起,飞离枝头。
书房中没有炭盆和暖炉,门一推开,刘毅被霎时卷进来的寒气吹得一阵瑟缩,忍着寒冷把双手从衣袖中抽出来,恭敬有加地行礼。
赵庆瑜浑然不觉地从刘毅身旁走过,慢条斯理地坐下来理了理衣袍,才突然想起来书房中站了个人似的,也没叫刘毅起身,对着门口高声责备“怎么办事的?门还不关好,冷着刘公公,当心公公治你们的罪!”
两边敞开的门这才拉上。刘毅惯于忍耐,知道宁王什么脾性,还是压着腰身一动不动。
“刘公公请起。王府失礼,公公莫要怪罪。”
刘毅这才站直了,客客气气地说“殿下这是折煞奴才了。”
赵庆瑜笑道“刘公公就你一个儿子,视如己出地带在身边疼着,往后什么荣华富贵都只留给你一人了。”
刘毅还是低了低头,说“殿下说笑了,出宫前,干爹才语重心长地教奴才,说人的荣华富贵啊,都过眼云烟,更要紧的是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坐稳妥。人若是栽土里去了,再顶天的富贵,也挨不着啊。”
赵庆瑜不耐烦这种阳气不足的语调,说“本王这里有什么位置能让你们惦记?公公不妨直言。”
刘毅神色不变“殿下这话,奴才哪里敢接?干爹的意思是,殿下人中龙凤,来日前途不可估量,奴才们都是抬头看主子眼色活着的,自然要认清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殿下若不嫌人愚蠢,能稍微留一片喘息之地就让奴才苟活着就好。看主子富贵荣华,奴才也跟着稳妥。”
赵庆瑜对刘昆突然递来的盟约感到可笑,往后靠着椅子,微微眯着眼睛看刘毅说“你干爹深得父皇宠信,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动‘内相’这位子?杞人忧天了。”
“干爹此举并非杞人忧天,而是未雨绸缪啊。”刘毅上前一步“干爹思及当前形势,康王殿下先后平定匪乱和流民暴动、围杀锦衣卫,实打实的功绩在身,大殿下军功显赫,四殿下年幼,盛宠在握……”
他抬头看了一眼赵庆瑜的神色,才接着道“殿下和康王殿下平分秋色,自然是才德兼备,又费心竭力地把那万寿台建得如天宫一般,也是时候谋一个出头,让皇上看得见您啊。”
赵庆瑜明明知道刘昆这番话胆子大得很,是在说他不如那三个兄弟,偏偏又有几分中肯。赵庆瑜自知,手头堆成山的钱财到底还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再多也不便光明正大地派上用场,因为来路不正。
如果他最终不能走到能让这些钱转黑为白的位置,这些东西有一天就是他的坟墓。
皇贵妃年轻时也是巾帼英姿,使赵庆瑨承袭几分,到底是敢下注一些,时常冒险跑去各处收拾烂摊子捡便宜。可捡便宜也是便宜啊,赵庆瑨这回还敢收拾李魏荣,朝堂中谁不高看一眼?
赵庆琅虽然长年不在京,而且因为当年拜黎宣为师,荣和帝至今心有芥蒂,但都无法抹去他威震一方的军功,这疯子实打实披挂上阵打出来的战绩。
刘昆的未雨绸缪的确在理,来日的事情谁说得准?赵庆琅这么多不要命的举措,荣和帝最终都是轻拿轻放。
可抗衡又如何?他是中宫皇后的儿子,出身何其尊贵,还没到落于下风的地步,就远远轮不到听一个深宫阉人在指指点点。
宁王浑不在意道“本王不愁出头之日,刘公公若有这份心意,不妨去问问我皇兄。”
刘毅记人记事的本领尤其好,牢牢记着刘昆教给他的东西,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说“殿下和康王殿下旗鼓相当,心高气傲些也是应该的。若有第三者踏入破了僵局,殿下就面临背腹受敌的情况,难免顾此失彼。“
赵庆瑜以为刘毅说的是远在边关的赵庆琅“刘公公想多了,我这个大哥啊,志不在此。”
刘毅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奴才说的是励安侯谢君乘。”他看见赵庆瑜皱眉怔了怔,继续道“殿下孝顺,一心忙着为皇上祝寿,不知宫中风向,干爹正替殿下着急呢。殿下那日亲眼所见,励安侯说的话,皇上是能听进去的。前几日裴嘉遇刺,这么多人都动摇不了皇上的维护之心。皇上有心栽培,殿下也该及早认清,为自己做打算啊。”
赵庆瑜走得急,氅衣也没带,眼下真感觉到书房的寒冷,不禁搓了搓手,嗤笑着说“公公的想法未免离经叛道了,他姓谢,不姓赵。”
“他姓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的心思和老侯爷的名望,足够让如今的小侯爷怎么胡闹都有一席之地。殿下别忘了,他到底是谢相的儿子,如今风华正茂,玩心重一些而已,有朝一日迷途知返,他要争,易如反掌。”
时至今日,提起昔年谢相名望,赵庆瑜竟还是不免感觉到忌惮和羡慕。
能让皇帝亲自率百官迎接的,谢霆山之后再无第二人。难道荣和帝如今仍在忌惮之余还顾念旧情,还惦记“励安侯”这三个字的民望吗?
赵庆瑜起身理了理衣服,说“那就等他真有那一日再说。夜黑风高,公公当心些,本王就不送了。”他径直与刘毅擦身而过,头也不回,打开门时,还是让突然侵袭的一阵凛冽寒风吹得抖了抖。
刘昆手里胡乱地翻折信纸,听完刘毅的回报,神色不变,只是缓缓将手里来自西北监军的私信扔进火盆中。
灼灼火光在眼里晃得发烫,刘昆垂眸看着泛黄的信纸被逐渐吞噬,平静地说“无妨,宁王现下还看不上咱们,情理之中,此次不过是打个招呼,让他记着。”
刘毅蹲着给刘昆垂腿,轻声说“儿子看宁王那神情,多少还是忌惮励安侯的。等小侯爷多走几趟泰华阁,宁王不怕也得怕了。”
刘昆捋了捋鬓边的花白长发,冷笑一声“励安侯算得了什么?就是皇帝拿来制衡的棋子而已。西北的士气正盛,赵庆琅荡平北凉之势已不可阻挡,他若成功了,此番回京必将受封。等老二和老三反应过来,各有各的后悔。”
刘毅奉承了两句,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放弃那个馊主意,狐疑地抬起头看了又看。
刘昆让他坐到旁边,沉声问“想到什么就直说。”
“干爹,咱们就由得大殿下这势头吗?”
刘昆不消多想就听懂这意思,忽地抬眼瞪过去,半晌没说话。
杀监军、逼军粮、瞒军情、娶外族……随便哪件事情都能让他死十次,偏偏黎宣只教了这一个青出于蓝的将才。比起忍受一个儿子的离经叛道,赵启更忍不了自己在位期间让国土第二次沦陷。
所以这个时候绝不能经自己的手再让赵庆琅出事。
刘昆说“上一个监军也是干爹千挑万选出来的,可怜他聪明伶俐,就这么死在乱箭中。干爹知道你的心意,但你务必记得凡事都要审时而动。同样的事情,你以为时机又来了,再前进一步正好。可你真走上去一看,才发现是人心和时势掩盖的死路,那就晚了。”
监军这一回若要使什么手段,就是拿边境安危做注。
陆庭越这些日子收敛了不少,又想着谢君乘还在禁足期间,就自己做了主,只把人带去一处新开的酒肆,安排一个隐秘的包间,三人只是喝酒吃菜闲谈,什么伺候都不要。
从酒肆出来时,三人上了马车,忽然彼此对视一眼,才发现竟都是心有灵犀地眼神清亮,没有醉意。
看来刚才全是嘴上唬人而已,喊得厉害,到底谁也没多喝。
挂着陆府牌子的马车还停在寂静的街上,随从正等着陆庭越的命令。
谢君乘张了张嘴,陆庭越无奈看着他说“还没玩尽兴吧?是不是还有地方想去?”
谢君乘心虚地笑了笑,翻出一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锦囊掂了掂,说“那日你说得有道理,先前是我有些鲁莽了。裴嘉也算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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