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认尸签字,最后山竹的后事只能也落在了姜宥仪的头上。
从肖妈妈出事到山竹死亡,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姜宥仪眼看着曾经在福利院里两个最亲的人相继离开了自己。
然后压着巨大的悲恸,给她们处理后事。
林意陪着她去给山竹从里到外买了新衣服,最外面是条白色的长裙。
时隔这么多年不联系,匆匆再见的几面,不足以让姜宥仪了解山竹如今的穿衣喜好,但她还记得,小时候山竹得到了一条别人捐赠的白色公主裙,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白色一尘不染,姜宥仪觉得,山竹大概会希望自己干干净净地走。
不过按山竹如今的状态,除了干干净净,大概还希望自己漂漂亮亮的。
脸上的浓妆死气沉沉,假睫毛湿漉漉地打着绺,浓重的黑眼线大概在她出事那时就已经花了,像是两条黑色的泪痕一样干涸在眼角,姜宥仪打算给她卸掉,然后给她再化个淡妆。
因为姜宥仪猜测,山竹最喜欢的,应该是自己在商场当柜姐的那段日子。
毕竟那时见面,她状态好得与前后阶段都大不相同。
卸妆巾姜宥仪在给山竹买衣服的时候一起买了,化妆品林意有一套不用的,想载着她回家取,但姜宥仪拒绝了。
林意劝她:“我又不在意这个。”
姜宥仪却摇头,“山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那你呢?”
“我肯定不算啊,”姜宥仪提着小篮子,在彩妆店里给山竹挑挑拣拣,“我和她是姐妹,给她办这些事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她想了想,苦中作乐,“这是没有托梦的时间了,要不然估计还会托梦给我挑三拣四,说眼影要什么颜色,口红要什么色号,眼线要粗还是要细。”
大概是这些话触动了林意某根纤细的神经,她定定地看着认真挑彩妆的姜宥仪半晌,不知怎么想的,忽然鬼使神差地跟她说:“那如果有一天我也躺在那里了,你也要给我办这些事。”
“……”姜宥仪倏然抬头看她,仿佛泄恨一样发狠地用力地“呸呸呸”,一直忍着的眼泪却倏然落了下来。
她是真的恨到不行了,才用力地打了林意胳膊一巴掌,“你想气死我!”
林意也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连忙跟着她一起“呸呸呸”了几口,抬手蹭掉了她的眼泪,看了眼小篮子里那些被她细心挑选过的化妆品,摇头苦笑着感叹,“我就是觉得,如果真有那天,要是有人能为我做到这一步,我其实会觉得很幸福。”
她怕姜宥仪再乱想,连忙就接着把这句解释了,“所以我想,山竹应该也会觉得安慰。”
姜宥仪毫不留情地挖开粉饰太平的一切,“没有我她根本不会死。”
“克里斯的话虽然冷,但也是事实……给警方当线人,是她自己答应下来的。”林意拍了拍姜宥仪的肩膀,“我并不想替你开脱,但人在做选择的时候,冥冥之中,就已经为当下选择支付了未来的代价。”
“易地而处,我也会自责,但如果代入山竹,我不会怨你。”
姜宥仪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收银台,“我先去结账。”
林意点点头,站在一旁等她去排队交款,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想,肖月华和山竹的死,大概要成为姜宥仪的痛点,终其一生也无法释怀了。
在跟她和池浪坦白自己的欺骗和利用时,姜宥仪口口声声说的都是自己的恶劣,她说她很少接收到这个世界的善意,所以她也无法用善意的视角去揣度别人,她说除了姜媛给的母爱,没有什么人对她表达过爱和喜欢,所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这种感情去回应别人。
如同山竹一样,她也把自己说得恶劣非常,可实际上,每一次关键时刻,她的选择和做法都不是自私和利己的。
她没有意识到,其实她跟山竹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给山竹换衣服,卸妆之后再重新化上淡妆,这些是林意陪着姜宥仪在解剖室一起做的,从肖妈妈到山竹,姜宥仪心里其实一直绷着一根弦,怕池浪和林意忌讳,只是碍于双方的体面一直没说出来,可林意跟当初开自己车陪她送肖妈妈骨灰的池浪一样,非常坚持地陪她一起完成了这件事。
感谢之余,在姜宥仪心里,终于完全地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甚至不是那种在姜宥仪跟他们坦白自己故事那天,因为结成盟友而可以完全信赖的朋友,而是如同手脚、或者自己身体的其他器官一样,能够同呼吸共命运,不分彼此的依靠。
给山竹收拾妥当,出现场回来之后一直在跟池浪分头讯问fenrir扣押人员的克里斯过来了,从有家属到没家属,克里斯把从酒吧带回来的山竹的遗物交给了如今唯一在给山竹处理后事的姜宥仪。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案发现场那个房间被凶徒们洗过了,拿到警方面前的遗物,只有她放在员工更衣室柜子里的自己那天穿过来的普通衣物和随身的包包。
衣服和包姜宥仪都很熟悉,因为山竹昨天中午就是穿着这套行头去面馆跟她吃的饭。
看着那只包包,姜宥仪倏然想起了在面馆里的那个小插曲——她从那个小包包里把山竹的小钱包拿出来,果然看见了静静地躺在包包底部的那只光泽莹润的皮粉色珍珠耳钉。
她把那只耳钉拿了出来,端详之下,却神色渐深地想起了关于这个耳钉和山竹口中那个朝不保夕老男人的故事……
克里斯看出她的若有所思,走上前,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珍珠耳钉上,“耳钉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姜宥仪怀念地轻轻抚摸那颗微凉的海水珠,“只是想起来,山竹跟我说,她把这个耳钉的另一只送人了。”
克里斯:“送给谁了?”
“……我不知道,”姜宥仪想了想,一五一十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她好像有个暧昧对象,年纪比她大,但我不知道是谁,她没有告诉我。”
姜宥仪说着,将耳钉对准了屋中的光源去端详,海珠皮粉色的光晕在警署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折射出似水的柔光,让她想起了昨天中午被她问起另一只耳钉去向的时候,用嗔怒来掩饰害羞的山竹。
珍珠莹润的光晕与彩宝耀眼的火彩自然不可相提并论,柯林把特地定制的鸽血红宝镶嵌满钻耳环戴在安娜耳垂上的时候,安娜对镜自赏,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丈夫,回给他一个得体的笑容,“谢谢老公,我很喜欢。”
柯林站在安娜身后,也从镜子里看她,平心而论,安娜是个明艳的美人,玻璃体鸽血殷红张扬的颜色实在很衬她,柯林觉得自己这次的审美还不错,欣赏地笑起来,“很适合你。”
柯林心里是有安娜的,只是有多少,这个份额很难说清,不过因为现在顾着在国外搞研究,他常年不在桉城,照顾孩子和维系家庭的事情几乎都落在了安娜一个人身上,柯林对妻子是有亏欠感的。
浅薄的心动未必改变一个人的态度,但很多时候亏欠可以——因为亏欠,柯林很想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尽力地多补偿安娜一些。
柯林的手放在了安娜的肩膀上,男人的手干燥温暖,将安娜因为穿着露肩礼服而微凉的皮肤捂得温热。
柯林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安娜的发顶,声音是充满磁性的低沉,“忙了一天,回房休息?”
柯林的动作带着一些夫妻之间心照不宣的暧昧,安娜没有拒绝,抬手勾住丈夫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笑着回头看他,声音也很轻,却是答非所问地说了另一件事,“跨年我要带儿子去度假,你跟我们一起吗?”
柯林愣了一下。
大概两秒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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