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成效实录》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流向大胤各州府县。起初，它们只是在墨林蒙苑的弟子圈内传阅，但渐渐地，其影响开始溢出这个范围。

一份《通讯》被某位开明县令看到，对其中的“寓教于乐”理念和“家校共育”的提议深感认同，竟下令在县学蒙童中略作尝试，并号召境内私塾参考。

一份《实录》被一位致仕还乡的老翰林无意间读到，对其中记录的孩童变化啧啧称奇，写信给京中旧友大为推崇。

某地书院山长，原本对墨林新法嗤之以鼻，但见邻近采用新法的蒙馆竟吸引走了不少生源，学生明显更为灵动机敏，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暗中派人来墨林求取《通讯》，琢磨其中奥妙。

变化是缓慢却切实的。虽然仍有质疑与反对之声，但“墨林蒙教”不再是京城独有的奇闻异事，也不再是轻易能被“嬉戏误学”一言以蔽之的存在。

它开始以一种更具体、更扎实的形象，嵌入大胤朝的教育图景之中。越来越多的塾师开始尝试在教学中加入游戏、观察、讲故事的元素，哪怕只是细微的改变；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关注孩童是否“乐学”，而非仅仅能否背诵。

这股悄然滋长的力量，自然也传到了那些始终紧绷着神经的旧派人物耳中。

秦昌伯府邸，书房内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老师，那周墨澄非但未被压垮，反而反而声势更大了！”一个弟子愤愤道，“如今那《蒙苑通讯》西处流传，竟被一些无知之辈奉为圭臬！各地都有蒙馆效仿，长此以往，吾道衰矣！”

另一个弟子忧心忡忡：“更麻烦的是，如今他们学乖了，事事讲究规程，安全无虞，更难抓到把柄。，确有一些孩童看似有所进益，迷惑了不少人。”

秦昌伯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精心策划的狙击，竟被对方以这种建立网络、散发文书、强调规程的方式层层化解，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愤怒。

“哼，建立渠道，互相声援？雕虫小技！”他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他们能散发文书，吾等就不能？立刻组织人手，撰文批驳其‘以俗害雅’、‘重趣轻理’之谬误！列举古来圣贤教育之法，申明蒙教正道在于‘沉潜庄敬’！将其文书斥为惑乱人心之邪说，务求在士林清议中，压倒其声！”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森冷：“此外，陛下虽未明确支持周墨，却也未制止。此非长久之计。需再上奏章，此次不必纠缠于具体事故，而当首指其害——若天下蒙童皆效此法，只知嬉戏有趣，不慕圣贤庄重，十年二十年后，国朝士子将尽是心浮气躁、不学无术之徒！国无栋梁，根基动摇！此乃危言耸听？此乃远见卓识！务必让陛下意识到此乃关乎国运之大事，绝非区区教育方法之争！”

一场围绕舆论高低和未来预判的新一轮朝争，又在旧派势力的推动下，酝酿起来。

数日后，大朝会。紫宸殿上，政务奏毕，一位御史大夫出班，手持厚厚一叠文书，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近日京畿乃至地方，流传种种文书，鼓吹所谓‘蒙教新法’，以嬉戏替代诵读，以俗趣凌驾雅正，美其名曰‘呵护心源’，实乃舍本逐末，败坏学风！长此以往，必致学子心性浮薄，不敬学问，圣贤之道衰微！臣恳请陛下明鉴，下旨禁绝此类谬论流传，整顿学风，以正根本！”

旋即，数位官员纷纷出列附议，言辞激烈，将《蒙苑通讯》等斥为“惑乱之音”，将新法批得一无是处，上升到了危害国家文教传统的高度。

胤帝高踞龙椅，面色平静。他目光扫过沉默的周墨，缓缓开口：“周爱卿，众卿所言，你又如何看？”经过上次风波，他显然更沉得住气了。

周墨出班，从容一礼：“陛下，臣以为，诸位同僚所言，过于危言耸听。夫教育之法，犹如医病，需对症下药。旧法传承千年，自有其价值，然并非适用于所有孩童。有些孩童天性活泼，旧法易使其生厌学之心。新法不过是以趣引之，先使其乐学，进而引导其向学、明理，何来‘败坏学风’之说？且如今推行新法之蒙馆，皆要求背诵经典、习字算术等基础课业一样不少，并非只知嬉戏。”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所谓‘流毒天下’、‘动摇国本’，更是无稽之谈。新法仍在探索阶段，仅在部分蒙馆小范围尝试，成效如何，当以事实论。臣请陛下派人实地查访，看看那些尝试新法的蒙馆，孩童是变得厌学顽劣，还是更为乐学明理？学问是荒废了，还是更有进益？事实胜于雄辩。”

这时，一位支持新法的中年官员出列道：“陛下，臣可为例证。臣家中幼子，原在旧馆，终日愁苦，学业难进。后转入一试新法之蒙馆，如今归家常言学堂趣事，背诵诗文反更流畅，且更懂礼让同伴。臣以为，法无定法，唯效是用。新法既有其效，便不该一棍打死。”

旧派官员立刻反驳：“此乃个别现象！岂可代表全体？若天下蒙馆皆如此，师道尊严何在？学子敬畏之心何存？”

双方各执一词，在朝堂上争论起来。支持新法者多以自家或亲友的实际见闻为例，旧派则紧扣“传统”、“正道”、“敬畏”等大义名分。

胤帝听着双方辩论，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周爱卿，你推行此新法，其最终所求，仍是学子成才，可是？”

周墨躬身：“陛下圣明。臣所求，正是更多孩童能乐于求学、善于求学，将来成为于国于民有用之才。新法旧法，皆是手段，成才方是目的。”

“嗯。”胤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争得面红耳赤的众臣，“目的既同，手段何必拘泥？旧法沿用千年，自有其理；新法初露锋芒，亦不必急于扼杀。”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这样吧。蒙教之事，关乎深远，确需慎重。然空谈无益，当以实效论高低。朕命礼部、国子监联合选派干练官员，分赴各地，实地察访尝试新法之蒙馆，详细记录其授业方式、孩童进益、家长评价，并与沿用旧法之蒙馆相比较。半年之后，将察访结果具本奏来。届时，孰优孰劣，有何利弊，自有公论。在此之间，双方不必再作无谓争执，一切，待察访结果再说。”

皇帝此言，看似中立，实则给了新法一个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期，并以官方察访的形式，将其推上了更正式的舞台。旧派官员虽心有不甘，却也无法反驳这“以实效论”的旨意。

周墨躬身领旨：“臣，遵旨。”

秦昌伯等人也只能铁青着脸，勉强谢恩。

退朝后，周墨与几位支持他的官员同行。一位官员低声道：“墨公，陛下虽未明确支持，但此旨意，己是大利好！半年时间，足够我等做出更多成绩！”

周墨目光深远，缓缓道：“是好是坏，犹未可知。官方察访，既是机遇，亦是更大的考验。以往只在民间，好坏自有口碑。如今置于朝廷注视之下，一丝一毫的差池，都会被无限放大。我等需更兢业，更求实效，方能经得起这番审视。”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流云，语气坚定：“不过这亦是让天下人真正了解新法之机。传信各地蒙苑弟子，陛下旨意己下，半年为期，朝廷将派员察访。望诸君一如既往，脚踏实地，以孩童之进益、家长之口碑为念，勿务虚名，但求实效。墨林书院，与诸君共勉。”

新的阶段开始了。墨林书院及其散布各地的“星星之火”，正式进入了庙堂的视野，迎接他们的，将是更为严格、也更为关键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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