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强壮的孩子。

他出身渔村，一个人们对孩子教育都不太上心的地方，校园霸凌随处可见。亚拉沉默寡言，但因为块头大，很少有人敢主动招惹他。

有一天，他看到了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男孩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打。男孩眼镜已经被踩碎，身上都是青紫，额头渗出血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大脑开始思考之前，亚拉的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他冲上去把离他最近的人扯开，和一群人厮打在一起。几人没想到有人敢跟他们做对，谁也没带武器，竟然落于下风，最后落荒而逃。

亚拉站在原地，握紧拳头，望着他们逃走的方向大喘气。

我做了一件好事！

亚拉心潮澎湃。

他回头刚要扶起那个被打的孩子，却见他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没有看亚拉一眼。

很少和人交流的亚拉感到疑惑。这孩子的行动并不符合他从小的认知，但他并不太在意。

我救了一个人！

他回家骄傲地把这件事讲给父母听。

做了一件好事，他原以为会得到夸赞，却见父母的脸色越来越差。

听完之后，亚拉一向老实巴交的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亚拉啊，你是个好孩子，但太天真了。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要学会装作看不见，这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你爸爸我，正是具有这种智慧，才平安到现在。人啊，都是自私的，你替别人出头，自以为是做了好事，但你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就算他感谢你又如何？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要学会明哲保身。

亚拉似懂非懂。他不同意父亲的说法，如果世界上人人都自私冷漠，谁也不愿意为别人伸出援手，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可他嘴笨，只会打架，不会吵架，所以没有反驳父亲。他心里窝着火，沉默地吃完晚饭，回到自己房间。

我不后悔，他想。如果再遇到这种事，我还会站出来，替弱小的人出头！

我的强壮，不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吗？

第二天他遇到那个被欺负的孩子，见到他就远远跑开了，还有很多其他同学对他指指点点。但他就算问起，也无人告诉他原因。他不明所以，还隐约觉得有些伤心，可他并不聪明的头脑理解不了眼前的一切。

本就不爱说话的亚拉，在学校变成了更为孤僻的存在。大家避他如蛇蝎，几乎没有人敢主动和他说话，包括那个被他救下的孩子。他的桌斗里会被塞毒虫，而且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隐约听到嘲笑声。各种外号在学校里广为流传——“怪胎”、“肌肉人”、“蠢蛋”这些外号有意无意地传进他耳朵里，他却根本找不到源头。

饶是亚拉再迟钝，也察觉到了这些赤裸裸的恶意。但他依然认为自己做得没错——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又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总会过去的，虽然他难免感到不舒服。

原本就没什么朋友，被孤立又如何？

某天夜晚，亚拉回家路上突然听到异响，循着响声绕到一座偏僻的废弃房屋附近，竟发现一个男人正意图对一个女人施暴。

那个女人非常眼熟，仔细一看，是邻居家的夫人！

这位夫人待他很是温柔，平日里喜欢给周围的孩子们分发点心。亚拉想也没想，抓起一根铁棍打喊着冲上前去。

他的声音把男人吓了一跳，也惊动了附近的邻居。在其他人围观之前，男人仓皇逃脱，那位夫人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衣服就消失了。

我又做了一件好事！亚拉想。

但很快，厄运接踵而至。家里的渔船发动机和电瓶被全部破坏，作案者没有留下痕迹；全部修好之前，一连几天的暴风雨让他们错过了最佳出海期。不仅如此，父亲开始闷闷不乐，有时会带着伤回来，母亲也时常偷偷哭泣。

直到有一天，父亲第一次打了他。

不要多管闲事！父亲说。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吗？你所谓的正义，所谓的好事，会害了我们所有人！

到最后，父亲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痛苦地皱着眉，眼眶泛红。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亚拉，你要记住，别人的事不要随便去管，否则受伤的永远是你自己！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啊！

第二天，亚拉养在院子里的兔子死在院子门口，被剥了皮，肠子血淋淋地流了一地。他抬头，几个学校里眼熟的身影带着笑意一闪而过。

后来亚拉才知道，那天他赶走的男人是当地有名的恶霸，一家人丝毫不讲道理，附近居民深受其害，却毫无办法。他们不知道对当地的渔船老大说了什么，导致父亲被拒绝跟随船队出海，一家人的收入被切断却无从说理。

那只死掉的兔子，监控也没有拍到是被谁害死，尽管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就像他家的渔船一样，没有证据，连报警的路都被堵死。

学校里，被他救下的眼镜男孩被欺负的次数少了许多，因为目标转移到了亚拉身上，而那个男孩处处躲着亚拉走，就仿佛他是瘟神而不是救世主。

因他出头免于被施暴的邻居夫人视这件事为耻辱，拒绝承认事件存在，只是有时会给亚拉多送些点心。

但是点心有什么用呢？再多的点心也无法解决亚拉家真正的困境，来自受害者的小小感谢根本毫无意义，亚拉的正义只带来自己和亲人的无尽的苦难。更何况有些受害者连感谢都没有，只要自己不再被欺凌，承受欺凌的是谁又与他何干？哪怕那个人是代替他承受一切。

后来，亚拉又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情。毒打流浪汉的小混混，把手伸进游客背包的小偷，故意敲竹杠的商人他只是看一眼，就冷漠地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正义？谁知道这次保护弱者，换来的是不是捅进身体的刀子？

末日之后也是如此。亚拉不会害人，却也不救无关的人，就算他们在他眼前被丧尸吞噬，或命丧于其他幸存者刀枪之下。

每到这个时候，他眼前就会浮现出埋葬兔子那日，自己的双手沾满血水混合成的泥土的景象。

父亲是对的。明哲保身，才是寻常人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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